那是他们不能逃避的责任不能摆脱的负累,只有当某一日他们用仇人的血,偿还了这样的牺牲,才能真正放下一切的面对那些死去的人们。
大片大片的蚁群被压死烧死,数量再多再凶悍的蚁群,也不能抵挡这般凶猛的攻击,它们终于开始后撤,那一道铺开的黑云,终于慢慢收束,汇聚,越来越细越来越远,直至逃回那断枯枝巢穴,如恶魔将瓶中泻出的毒沙再次收回。
蚂蚁散尽,现出那少年的身躯——那已不是人类的身体,只剩了挂着零碎血肉的骨架,焦炭色的,碎成棉絮状的血肉,随着移动一点点掉下来。
他却依旧活着,依旧在滚。
众目睽睽下,这具非人的骨架滚到断了一半不能再用的鞭子旁,伸出只剩几个指节的手,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抓住鞭子,用力一扯。
鞭子断开,那少年将断开的鞭子一收,拉在一起死死打了个结,又用力拽紧。
他这几个动作,几乎和常人做的一样流畅,而他的伤重得令人无法想象,早就该死去。
在蚂蚁袭身的那一刻,在火折子在他身上燃开的那一刻,在一团火球滚在战北野身侧为他驱赶蚁群的那一刻,他都可能死去。
然而没有,这个还是少年的士兵,用一个近乎奇迹的举动,证明了关于忍耐,关于决心,关于忠诚的最高定义。
没有人能明白,是什么样的坚持和信念使他支撑着,硬生生冲破人体所能承受的最大痛苦,冲破死亡定律,完成了这最后一件关键的事。
完成了,也就放松了,那少年闭不上已经没有了眼睑的眼睛,他只是微微睁大眼,露出一点释然的神情,然后那神情慢慢淡去,如水波里的晕纹渐渐散开。
他死在鞭子上。
临死时他只剩一副骨架,零碎挂着焦炭般的血肉。
鞭子上永远留下了他的手,保持着那个打成结的姿势,定格永恒。
孟扶摇静静坐着,在山间的薄雾里泪流满面。
战北野却突然低下了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嗥。
“啊——”
※※※
林间燃起一丛火焰,一些零落的血肉和肌骨被焚化成灰。
战北野跪在火堆旁,亲手将那骨灰收殓,那少年的身体始终挂在鞭子上,没有人可以取下,也没有人忍心去取,孟扶摇的鞭子,作了他的陪葬。
一将功成万骨枯,而在雄主崛起前的道路上,一样遍洒无名者的热血,以白骨凿穿前路的重重屏障。
将那骨灰亲自背在背上,战北野暗哑的道,“走吧。”
十一人已去其四,纪羽依旧率领着剩下的六人开路,战北野和孟扶摇沉默的跟着,却有意无意的拉开身形走出阵法,照拂着那前面七人。
他们已经实在不愿意再看见那般惨烈的牺牲。
孟扶摇的目光掠过战北野的手,他手上密密麻麻全是血点,很多地方都被咬破——在她准备赤身滚过沼泽,用命来救他的那刹,战北野忘记了对付蚂蚁。
靠近他身侧,孟扶摇拉起他的手,从怀里取出金疮药给他敷上,战北野下意识的缩手,道,“宗越给的金疮药何等宝贵?留着有大用,不要浪费在这等小伤口上。”
孟扶摇不理,仔细的涂好药才道,“你是我们这个队伍里武功最高的人,用在你身上不是浪费,而是给大家攒得更多生机。”
“我倒觉得是我害了他们。”
战北野苦笑,他的声音很低,“更糟的是,我居然还自私的在庆幸。”
“嗯?”
孟扶摇抬起密密长睫。
“我庆幸华子在最后一刻替代了你。”
战北野沉沉的看着她,眼神如月光下金色的稻田,动荡起伏,满是对孟扶摇仍然活着的庆幸和回想前景的余悸犹存,“否则那具死在鞭子上的尸体是你——如果那样我宁可自沉。”
孟扶摇默然,半晌道,“你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你要去救你的母亲,战北野,如果你这一路,仅仅是为了和你大哥抢位置,我也许会犹豫,但是你为了你母亲甘冒奇险,我便一定要帮。”
“帮也不能帮成这样。”
战北野眼神疼痛,“答应我,无论如何先保护好自己。”
“我会保护好自己。”
孟扶摇注视着渐渐散去的雾霭,淡淡道,“在那座什么都未可知的大墓里,我还要保护好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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