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晚了,父女俩就在弄堂里走了一会,一开始谁都没有作声,何小君心里烦闷到极点,要爆炸的感觉,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些什么,只是埋头往前走,后来耳边“啪”
地一声响,抬头看到是自己的爸爸,点起一支烟来,黑暗里殷红的一点光。
爸爸很少抽烟,家里是绝对看不到烟灰缸的,偶尔在外面抽一支,也多是别人递过来的,她难得看到他主动点燃香烟,知道他心里也烦,想想都是为了她的事情,忍不住心里一酸,脱口就叫了一声,“爸。”
后面的话却接不下去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何爸爸拍拍女儿的肩膀,也不说今天发生的事情,直接回忆过去。
“小君,你知道我们家是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的吗?”
“我上小学的时候啊。”
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跟她谈论这些,但何小君仍是答了。
“我们是,你妈不是。”
爸爸声音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们家所在的那栋小楼,弄堂两边树影摇曳,夜色融化了那栋法式小楼上所有的岁月沧桑,小小窗户中透出点点灯光,月光下美轮美奂的一个剪影。
“我认识你妈的时候是在厂里,她出身不好,一直都被人看不起,也不让干技术活,就是筛铁砂子,她从小没做过,也筛不好,厂里每天下的量都是硬指标,她做到半夜也做不完,人家把她当笑话看,也叫我去看,我那时候年纪轻,真的跑去看了,一看就笑了,她的动作那叫一个笨哪。”
没有等待女儿回答的意思,爸爸自顾自说下去。
何小君从小由外婆带大,父母一直在厂里工作,难得回家,一直到上小学才真正住到一起,妈妈从来不提自己过去的生活,她也无从得知,现在爸爸突然提起,她不知不觉竟听得愣了。
女儿不出声,爸爸就继续说下去。
“后来组织上让我帮助她,我是什么成分,根正苗红三代无产阶级,你妈呢?资产阶级大小姐,黑五类。
有我帮助她,她应该谢谢组织了吧?可她就是记仇,老记着我笑过她,都不肯跟我说话,到后来变成我天天跟在她这个被帮助对象的屁股后面,死缠烂打地要帮助人家,丢脸得很。”
何爸爸回忆过去,大概是想到自己的青春岁月,说话时微微笑起来。
“可她嫁给你了啊。”
何小君说话。
“是啊,要不是为了这房子,我还娶不到你妈呢,也就没你了。”
何爸爸又指了指家的方向。
“为了房子?”
何小君抬起眉毛。
“对。”
爸爸掐灭手里的香烟,“那时候政策开始变了,许多人都说过去被没收的东西有希望能还回来,可你外公那时候已经病得只能躺在床上,你外婆天天得照顾他,你妈又是独生女儿,家里一个用得上的都没有,她打报告到厂里说要回上海,打了好多回都没人理她,最后是我帮的她。”
“你帮她?”
在何小君的印象里,爸爸一生都是老实安分的一个人,想象不出他能用什么办法帮上妈妈,她奇怪。
“我跟你妈结婚啊。”
爸爸笑,“那时候我正好有一个名额可以回上海落户口,你妈要是跟我结婚了,就能跟我一起回去,我跟她一提,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我们就在厂里办的婚礼,你外婆人没来,不过从上海寄大白兔奶糖过来,很大一包,厂里人抢着问我要,风光得很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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