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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不太敢出厂门。
钢铁厂最近效益不好,食堂成天萝卜白菜,我估计这是把过冬的菜提前给搬出来了,叶子也不大新鲜,没油水不说个个泡池肿胀咬到嘴里味同嚼蜡。
所以很多人晚上都选择回家吃饭,这就造成一个什么问题?傍晚交班的铃一响,从高大的灰砖楼下卸下几千名光荣的国营工人,穿戴蓝色灰色工装,比天边的晚霞还耀眼,个个年轻又饥肠辘辘,厂房周边的小摊小贩早早地支起了铺子如同一位哺乳期的母亲在等待婴儿的嘴唇。
我挤在中间,身高一米八,骄傲地吮吸上层空气,但是同时由于个子太高肠道太直,吃多少都没够,所以是老母亲最爱的老儿子。
一到傍晚时分,我往往都饿得头晕眼花,恨不得能吞下一头整猪。
胃里不断抽搐因为稍稍佝偻了腰。
当然也有另一层含义,那就是尽量把自己藏起来。
作者站在路边的树下,拼命地冲我挥手,脸上因太过卖力而泛起酡红,发丝在晚霞中燃烧。
我最怕的就是惹人注目,特别是在工友面前,这种关头,成天勾心斗角的连多说一个字多擦一把汗都必须得严加小心,作者这样夸张的招呼实在令人脑袋胀痛。
于是我假装不认识他,跟同组的顾莎说这话从他身边路过。
作者根本没意识到我的刻意,挤过人山人海来到我旁边说:去我家吃饭吧,我做了很多好吃的。
顾莎留着两股大辫子,脸蛋很圆下巴又很尖,很像一种沈阳雪糕厂出的蛋卷加个球的那种冰棒。
雪糕不高兴地问:这是谁啊?
我说不认识。
作者说我是他的下人。
……
送别了顾莎,我气得胃疼,也有可能是饿的。
——你怎么不说是我内人呢?!
作者说:你说什么都行,但得让我伺候你。
——我不跟脑子有病的人讲话。
结果他硬拉着我工装往自己胡同口挣,一边又说买了卤煮还有天津嘎巴菜,啤酒花生米还有半只烤鸭……也怪我自己一饿就容易头脑不清醒,每每吃完才深感——操!
又上当了!
只有几碟菜市卖的酱菜,还有稀得能当水喝的绿豆粥。
水饱也是饱吧。
虽然我嘴里骂骂咧咧,其实自己也深知来这的目的并不单纯。
不得不说,作者最近按摩手艺见长,倒不是我贪图享受,主要是看他可怜给他点机会。
他爷爷那阵家里传下来一把竹藤的躺椅,扶手腻滑泛着惊人的色泽,我往往吃完饭就躺在上面,作者麻雀似的在一旁啄啄这掐掐那儿,时不时问我一些问题,再顺手记在自己的“本子”
上——由一些烟盒,树叶,火柴盒和杂七杂八的废纸角装订,看起来活生生有巴掌高。
脑袋埋在里面只看见根长脖,像把菜刀似的,还是让个胳膊没劲的厨师掂着的乱晃悠。
我看着就心烦,我从家里给他带过不少好纸,还有厂里要投票或者写报告经常发成沓的稿纸都给他拿回来,但这人就是天生的贱命——藏到床底下不用,结果都被老鼠啃成指甲盖大小了,这下高兴了吧。
——你开心吗?
他从本子里露出两只榆钱叶一样的眼睛,让人莫名想吃蒸榆钱就蒜汁儿。
我想想又有点饿了,因而没什么好语气——什么开不开心?
他说——我给你捶背,点烟,扒蒜……你是什么感受?
我想想自己受的这些“折磨”
,语重心长地说,很不得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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