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脚步声那两个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在他身上,乔琬先是对唐棣文微笑,才转头去看岳江远。
他都几乎认不出岳江远来。
双方打了个招呼,就没有话说,乔琬静静看了一阵棋,发觉两个人究竟是和一个人的下法不同。
然后他退出去,给楚莺打电话。
***
那段时间乔琬总是做梦。
但奇怪的是,他只记得其中的两个。
做得最多的一个是关于《溯日徊光》的——站在齐腰高的海水里的人成了他自己,跌跌撞撞走进大海深处,去找什么东西。
海面上漂浮着太多东西,他却看也不看,一味地向前走。
正如大多梦境中都包含着一些不可思议的力量,无论他走了多么远,多么筋疲力尽,海水始终还是只到腰际,但是等他回头再去找岸时,四周除了灰蓝的海水,什么都不剩下。
另一个却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那是他一生中最真实的一个梦,几乎有那么一两刻,他都以为就是真的了。
比如他很清楚地感觉到下午两三点钟的太阳照在他的手上,手背被烫得有点微微作痒;他把搭在脸上的书拿下来,阳光晃得他一时半刻张不开眼,反而陷入了短暂的黑暗中;花园里的蔷薇都开了,四下静寂,能很清楚地听到蜜蜂嗡嗡震动翅膀的声音与和风抚低树叶的声音,更不必说身边人翻过书页的沙沙声了。
乔琬的视觉恢复了,看着他,觉得很愉快,忍不住伸出手贴在他的脸上。
阳光下泛白的头发闪过星星银光,但被太阳烤得很温暖;被打搅的人没什么耐性地皱起了眉头,偏了偏脸,躲开乔琬贴过来的手。
乔琬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手滑到他的脖子上,依旧笑眯眯地,亲密地说:“老头,我们出门走走吧,还没有老到只能坐在这里晒太阳的地步呢。”
尽管在乔琬之后的人生中还是偶尔反复地回到第一个梦境,他却从来没有告诉别人;但某天他去医院陪,慢慢削着苹果的间隙,笑话一般把第二个说给唐棣文听,末了他拿格外有趣的口气强调:“我梦见你老得懒得不行,就窝在院子里哪里都不愿去。”
那天的天气和梦里的一样好,当他说完之后病房里也静寂了一刻,唐棣文垂着眼,声音里听不出到底有几分笑意,笑意里又有几分是真的:“你什么时候开始连梦都信了?”
乔琬亦扬眉微笑:“听说如果信梦的人,是从来不会把梦说出来的,不然就不灵了。”
“哦?你倒是知道的很清楚。”
“我估计是最近太累了,老是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
他把苹果切片,动作麻利,片得很漂亮,和先一步切好的橙子摆在一起,整个盘子递到唐棣文眼前:“维生素。”
唐棣文接过,又顺手搁在一旁的桌子上:“那还不如吃维生素片。”
“维生素片多难吃。”
唐棣文反而笑了:“我现在一点也吃不出区别。”
乔琬顿时心里一凉,半晌接不上话,好半天,慌张地圆场:“现在的水果都是这样,橙子和香蕉都能一个味道。”
唐棣文还是在笑。
后来陆梅和岳江远一同过来探病,这才挽救了两人独处时那无法形容的压抑气氛。
乔琬本想再多留一会儿,奈何助理的电话不合时宜地想起,提醒他下午还有好几项工作等他去完成。
反身关上门的时候他不知怎的多停了一刻,透过房门的间隙看见岳江远若无其事地把果盘递给唐棣文,轻声说了句什么,唐棣文抬起眼来,面上是无数个不情愿,但终究是拣了一片塞到嘴里去。
乔琬轻轻合起门,不自主地浮上个极淡的苦笑,影影绰绰多年的念头避无可避,大声地质问他,他只能回答。
原来他一直错踞在旁人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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