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夜风微凉。
花厅设在三尺高台上,阶下种的牡丹海棠早已凋谢,却有几株金桂散着香气,随风送来,沁人心脾,又令伽罗欢喜怀念。
仿佛回到幼时,同娘亲和父亲坐在濂溪小院的暮色中,瞧着渐渐沉下来的天幕,闻着时断时续的桂花香气,听他们说家常或者讲故事,觉得岁月那样安详、美好。
而今旧景重温,不觉得伤悲,反让伽罗觉得慰藉。
比起东宫的膳食,别苑的饭菜清淡许多,却无一不精致。
菜色都是伽罗爱吃的,蜜酒鱼片、糟鹅掌、清炒笋片、桂花豆腐,虾丸鸡皮汤,外加鸳鸯卷、双色马蹄糕、金乳酥和梅花香饼四色糕点小食,比起东宫的珍馐,当然只能算寻常美食,却无一不是伽罗爱吃的。
这当然不会是巧合,所有的菜色糕点都做到她心坎里,神仙都没那本事。
东宫的人绝不可能知道她的口味,连杜鸿嘉也并不知晓。
唯一的解释,就是岚姑。
谢珩竟然会不动声色的从岚姑那里套问出这个?
真的是费心了。
别苑不同于东宫,没有庄重威严的规制,没有近在咫尺的天子,唯有美景,令人畅意。
伽罗暂时忘却昭文殿里的尴尬,往谢珩杯中斟酒,又给自己添满,举杯道:“虽不知殿下带我来这里是为何事,但伽罗这厢,先谢过殿下。”
说罢,含笑饮酒。
谢珩亦举杯饮尽,这才道:“为何谢我?”
“殿下英明睿智,自然知道我的意思。”
伽罗翘着唇角,半含打趣,捋了捋晚风中吹乱的发丝,“已有很久没这样吃饭了。
以前在濂溪的时候,父亲官署后院里种了许多丁香,不远处还有成片的桂树。
我那时候不守规矩,非要到院里吃饭,父亲总是迁就。
殿下应该能想到吧?也是这样的暮色,丁香开得久,比饭菜还要香。
坐在花树底下用饭,比闷在屋里有趣多了。”
谢珩笑了笑,颔首。
“父亲和娘亲都很疼我。
衙署里不忙的时候,父亲会给我讲故事,平常就是娘亲。
那时候无忧无虑,不知道侯府尊贵,不知道高门显赫,也会喜欢绫罗珠宝,但最爱的,还是那小院——哪怕它还不及侯府中一处院落华贵宽敞。”
对面谢珩没打搅,只将她酒杯添满。
“听着故事睡着,是很有意思的事。
夏日里天气热,娘亲喜欢在院里纳凉,有时候我睡醒了,她还跟父亲坐在院里,明明是家常闲谈,却让我觉得像喁喁私语,仿佛世间的什么都没了,只有我们一家人,安静得很,又让人心里踏实。”
伽罗垂眸,捏着酒杯送到唇边,徐徐喝进去。
酒香而绵软,直至入腹,才觉出舌根残留的些许辛辣苦涩。
就像有些事情,当时浑然不觉,直到时过境迁,才知其珍贵,继而后悔。
那时候娘亲将她疼到了骨子里,她又是怎样的呢?年少无知,顽劣调皮,虽然大多数时候乖巧,却也常惹得娘亲生气担心。
伽罗甚至还记得娘亲因为担心她而垂泪的情形,绣着梅花的手帕半覆住手背,她背转过身去,偷偷擦掉眼角的晶莹,转过身来,又是那样慈爱美丽的笑容。
那些场景,伽罗即便隔了数年,也记得清晰。
她也不知为何在此时想起了旧事,于此安静暮色中,突然很怀念过去的事。
伽罗瞧着谢珩,眼底浮起笑意,却似蒙了雾气。
谢珩险些伸手,到底忍住了,“死者不能复生,但活着的,总要尽力留在身旁。
你父亲的事已安排妥当,不会有差错。
放心,他必定会安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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