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刚刚沐浴完,正坐在案前批奏折,听着张德胜的禀报,他头也没抬,仍是一道一道批着奏折。
殿内有些过分地安静,只剩火烛静静的燃烧声,偶尔有晚风吹过,火苗腾的一下窜上去,明亮了那么一瞬,转眼间又平静下来,几乎静止地燃着,沉默地有些可怕。
张德胜躬着身,一时间弄不清楚皇帝的意思。
明明使了那么多手段逼的人走投无路,求上门来了,怎么这会儿到了门口,偏偏又不叫进来。
他悄悄抬头,只见皇帝正捧着一个奏折看的出神。
“陛下……”
张德胜站的有些腿脚发麻,低声提醒了一句。
被打断了思绪,皇帝才终于抬起了头来,慢慢地丢开了那折子,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周存正又告病了,你待会儿去太医院叫张院判再过去看一看,他的腿总不见好,朕不放心。”
一提到周存正,张德胜总算是明白陛下为什么沉默了。
如果说当今之世陛下还有什么亏欠的话,那一定只有周存正周将军了。
皇帝看着那颤抖到歪歪斜斜的字迹,仿佛还能隔着时间看见他托着那副衰败的身体在灯下执笔时的艰辛,神色慢慢变的有些凝重。
当年岐山一战,当时还是太子的他奉命出征御敌,局势危急,他不得不兵行险棋,领着三千精兵在峡谷诱敌深入,敌军是引到了,但是计划好的援军却迟迟不至。
苦等不至,敌军发觉不妥,开始反扑,三千亲兵为了掩护他突围全部丧命于山涧。
他自己亦身受一箭,从血海尸山里爬出来,被周存正背了一天一夜,才从雪山上下来。
后来他的命是保住了,但他不知道的是周存正当时亦是腿上有伤。
只是周存正忍着伤痛,什么也没说,一步一步背着他下来,最后因为长时间浸在冰窟和雪地里,冻的双腿经络坏死,再不能行。
一个意气风发,正值壮年的将军,自此再骑不了马,也提不了剑,只能日日靠着药罐子续命,靠着轮椅艰难地行动,这简直比杀了他还残忍!
这何尝不是杀人诛心?
养好了伤后,他一举踏平了西境,但三千人的性命和周存正的腿,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背负着这么多人的性命,他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光风霁月,温润如玉,他不得不争,不得不去当这个皇帝,他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他要将权力永远掌控在自己手里,即便这个皇帝当的是孤家寡人,前朝后宫满是算计。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当时却在这富丽的皇宫之中歌舞升平,庆祝着幼子的诞辰。
他如何能不恨?
他怎么能轻易放过他们?
皇帝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仿佛大雨前阴沉沉的天幕一般,最后神色一凛,一拂袖,满案的奏折全被推了下去。
奏折哗啦啦倒了一地,张德胜立马跪了下去。
殿外的柔嘉听到了动静,也不由得攥紧了手心抬起头朝着那厚重的殿门看过去。
可那殿门始终紧闭着,仿佛从没发生过任何事,平静地叫人害怕。
片刻,张德胜走了出来,敛着神色道:“公主,陛下今日有些头疼,您还是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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