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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的钟声在渐渐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地中断了陆武桥和宜欣的谈话。
钟声响过,宜欣捋了捋头发,说:我得走了。
陆武桥说:我们刚才正在谈什么呢?还没谈完吧?宜欣说:可是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陆武桥说:时间到哪儿啦?谁给我们规定了时间?对了,我们正在谈微观世界,谈微观世界里的纳米技术,纳米技术可以把一根头发粗细的纤维拉长到九百米还是九千米?纳米技术,高新科技领域里的宏观世界和微观世界很有意思,但谈论它们的同时我感到自卑,渺小,愚蠢,我觉得自己像他妈一只蛾子在大油锅里扑腾,做什么都是在进行这种扑腾,真是生不如死,你明白吗?宜欣不再说走,她注视着陆武桥,清澈的眼睛里转动起薄薄的泪光。
陆武桥一发而不可收,他说:你可以走了。
是的,我知道你这种人。
你们有个时间表。
你们的人生可以按照时间表准点到达预期的目标。
七岁到十二岁,读小学,十二岁到十七岁,读中学,十七岁到二十一二岁,读大学,大学毕业考硕士,读硕士与人同居或者结婚,然后在同居者或者妻子丈夫的侍候下考博士-我没有与人同居!
宜欣插话说:我没有与人同居也还没有结婚,我自己洗衣服和床单!
可是,陆武桥说:可是我们没有时间表。
我们抓不住时间这个玩艺!
我想念书它搞文化大革命,我想上大学它搞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我当了光荣的工人阶级它推崇文凭,我去读电视大学挣了文凭它搞改革开放。
我结婚之前,姑娘要求我是党员和有大专文凭,结婚之后却要求有钱有权力,当我有了钱的时候老婆早已经跑了!
你知道吗?我多么想抓住这青春还没消尽的岁月,哪一天跑得远远的,和你一样,做自己想做的事,穿自己想穿的衣服,逛自己想逛的大街,吃着羊肉串看戏似的观赏一个疲于奔命的餐厅老板的人生!
宜欣的泪水潸然淌下。
陆武桥朝宜欣伸出手,宜欣站起来走了过去,陆武桥拍拍床沿示意她坐下。
陆武桥的声音柔和了一些,他说:宜欣,我不是想伤害你,懂吗?陆武桥说:我只是为我自己感到遗憾。
你看,我尽管有了一点钱,按说可以潇洒一些,但是不行。
今天你看见了我弟弟,他竟是这种东西;我还有贫穷的父母,还有失业的姐姐和不懂事的妹妹,还有离了婚的前妻和女儿,还有邋遢他们十几个靠我生存的农村孩子。
我哪儿也不能去,我得为他们一天天地硬着头皮干,我得处理许多恶心的龌龊的事-你懂吗?宜欣说:我懂。
宜欣宁静地注视着陆武桥,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放在了他的手掌里。
宜欣洗漱完毕回到房间。
陆武桥说:睡吧。
宜欣环顾一周,抱过一床被子,准备睡到沙发上。
陆武桥说:这就不好了。
我怎么能让你睡沙发呢?宜欣说:可你没有另外的床。
陆武桥说:傻丫头,真是枉读一世书。
为什么还要有另外的床呢?宜欣抱着被子后退了几步,一双眼睛迷雾般望着陆武桥。
陆武桥反倒糊涂了。
陆武桥说:你?你难道是个缠过小脚的女硕士?宜欣摇头。
那么,陆武桥说:思想可以解放,但实际上从没与男人在一个床上睡过?宜欣仍然摇头。
怎么啦?陆武桥问。
宜欣垂下了她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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