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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鹜见她舍不得花钱,心里更是不安,连忙跑到胡同口上,在汽车行叫了一辆汽车,复又转身跑回来,打算叫落霞起床,一走进房,只见她已经靠着床坐起来,却用一条大手绢,将鼻子和嘴,一齐套上,秋鹜要上前扶她,她连连用手挥着,以目示意,不让他近身。
秋鹜明白她的意思,因道:“不见得就是猩红热,你何必这样怕?就算是猩红热,难道一沾着,就传染过来了吗?”
落霞只管摇着手,身子向后退,那意思就是不让秋鹜挨着。
秋鹜心想,你还是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就不让我挨着你的身体,这屋子里的东西,和你身上的衣物,样样可以传染的。
不过这句话,只能搁在心里,若是对她说明,她更要不知如何是好了。
当时汽车已到,因道:“你走得动吗?不要我搀你上车吗?”
落霞也不说什么,好像这屋子里藏着恶魔一般,三脚两步,就踏着走出屋去。
秋鹜急忙在后面跟了出来时,她在院子里,已向前面栽了一个跟头。
伏在地上,爬不起来。
秋鹜看了,老大不忍,便两手抄着,将她捧上车去。
落霞跌了这一跤,人已经有些迷糊了。
秋鹜虽然和她同车坐着,她也不大明白。
一路到了济安医院,秋鹜首先下车去挂号。
这医院是德国人开的,平常的号金,已是六元,晚上加急,乃是二十元,秋鹜虽然有些力不胜任,所幸外国人倒是一分钱一分货,看病很认真。
当时将落霞先送到急症病室里去诊察,诊察了三十分钟,大夫将秋鹜拉到一边,告诉他说:“这的确是猩红热,幸而来院医治得早,还不要紧,若是挨到明天,就不敢说这话了。”
秋鹜听了,心里连跳了几下,因道:“那无法了,请大夫费心点吧。”
大夫看秋鹜是个知识界的人,便对他道:“虽然如此,这种病,总是危险成分居多的,病人当然是住院,而且要住传染病室,家里人来看病人,得经我们大夫许可,防备传染。
而且你府上,我劝阁下也要消毒。”
他们在室外说话,偏是落霞都听见了。
她在屋子里哼着,叫秋鹜去说话。
秋鹜一进来,她就让他站着,因道:“大夫的话,你得听,我原来也不知道这猩红热怎么厉害,从前我有一个街坊,只去看了一次病人,就传染着死了。
你得听大夫的话,不然,我就不诊。
你想,你是在学校里当先生的人,你若是把病传染到学生身上去了,那该多大的罪过?”
秋鹜原是不肯留她一人在医院里的,她最后两句话,归到了责任问题上去,只好勉强答应了。
当时到交费处,将一个礼拜的医药费先交了,办事人给了他一张收据,另外又是一张志愿书。
这志愿书,是铅印的,上载立志愿书人某某,今因病人济安医院医治,人院以后,听凭医生取任何治法,如病势非人力所可挽救,发生意外,医院不负责任。
立书人或代笔人签字。
这本来是种刻板文章,哪个进医院来,也是这样一套。
但是秋鹜看到听凭医生取任何治法,和发生意外,那两句话时,心里禁不住又跳起来,眼睛内似乎也有一种奇异的感触,要把两眶眼泪,完全挤出来而已。
自己极力地忍住,将精神定了一定,才在空处,将自己的名字填上了。
最后,在代笔人签字的地方,签了一个字,这也不懂什么缘故,医院里的笔,和自己平常用的笔,大不相同,拿到手上,却会不听指挥,只管抖颤起来,用尽了气力,才写成江秋鹜三个字。
将志愿书填了,这就要遵守着医院的规则,走到刚才诊治急症的病室门口,只见落霞躺在一张推床上,由那屋子里推将出来,转送到传染室屋子里去。
落霞看到秋鹜站在一边,和他微微点了一点头。
秋鹜道:“你安心……”
只说了这三个字,这推床已转过屋角去了。
秋鹜心里这一种难过,觉得这个可怜的女子,刚刚吃几天饱饭,又害这种恶病,竟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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