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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蒋匪帮在上海的最后一个春天,五月里就解放了。
楼底下孙家上了国民党的当,以为他们在上海可以守三个月,买了许多咸鱼来囤着。
在解放后,孙家连吃了几个月的咸鱼,吃得怨极了。
解放后,金槐非常热心的学习,又像从前小艾刚认识他那时候一样,总拿着本书,到印刷所去也带来带去,在电车上看。
在家里也常常把新民主主义、社会发展史讲给她们听。
小艾虽然很喜欢听他发议论:她仿佛有一种观念,认为理论是男子的一种装饰品,所以他说话的时候,她总是带着得意的微笑静静听着,却不求甚解。
她最切身地感到的还是现在物价平稳,生活安定,但是人是健忘的动物,几天好日子一过,把从前那种噩梦似的经历也就淡忘了。
那年下半年,金桃结婚了,新立起一份家来,自然需要不少费用,金槐和小艾商量着,帮了他一笔钱,所以刚有一点积蓄,又贴掉了,过年的时候吃年夜饭,照例有一尾鱼,取“富贵有余”
的意思,小艾背着冯老太悄悄和金槐笑着说:
“去年不该吃白鱼,赚了点钱都‘白余’了。
今年我们买条青鱼。”
年三十晚上,金福也到他们这里来吃团圆饭。
金福到上海来这些年,一直很不得意,在吴先生行里做出店,吴先生欺负他老实,过去生活程度那样涨,老是不给他加工钱,他现在老婆儿女都在乡下,晚上一个人在写字间里打地铺,很是凄凉。
这一天在金槐这里吃年夜饭,酒酣耳热的,却是十分高兴,笑道:“现在我们算翻身了,昨天去送一封信,电梯一直坐到八层楼上,他妈的,从前哪里坐得到——多走两步路倒也不在乎此,我就恨他们狗眼看人低,那口气实在咽不下,哪怕开一两个人上去,电梯里空空的,叫他带一带你上去,开电梯的说:给大班看见他要吃排头的!”
第二年秋天,金福辞掉了生意,很兴奋地还乡生产去了。
十月里他们乡下要土改了。
金桃结了婚以后,冯老太便轮流的这边住住,那边住住,这一向她住在金桃那里。
这一天小艾要想出去一趟,去看看刘妈,托托她可有什么绒线生活介绍她做。
她把引弟也带了去,因为冯老太不在这里,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不放心。
引弟现在大了些,从前刚抱来的时候还看不出,现在却越长越不好看了,冬瓜脸,剪着童化头发、分披在两旁,她却是两只招风耳,把头发戳开了,竖在外面。
人家说她难看,小艾还不服气,总是说一个小孩要那么好看干什么,有许多孩子小时候长得好看,大了都变丑了。
这一天她带着孩子到刘妈那里去,刘妈还是第一次看见引弟,便笑道:“哟,这孩子两耳招风!”
又笑道:“不是我说,自己养的长得丑是没办法,你领为什么不领个好看点的。”
小艾和刘妈究竟比较客气,只得微笑道:“再大一点不知道可会好一点。
人家说‘女大十八变’嘛!”
刘妈和她好几年没见面了,叙谈起来,便告诉她说:“你可晓得,陶妈现在享福了,做老太太喽!”
小艾猜着她是说有根发财的事情,便装作不知道。
刘妈便从头告诉她,有根那时候跑单帮发了财,后来生意做得很大。
现在是没有那样好了,囤货的生意也不能做了,但是刘妈说:“像他那样,‘穷虽穷,还有三担铜。
’”
小艾听了这话,不免又把自己的境况和他比较着,心里想像金槐这样一直从事于正当劳动,倒反而还不如他。
那天回到家里来,心里不免有许多感慨的,这两天金槐的印刷所里工作特别忙,晚上要做“加工”
,夜深才回来,他们的二房东十点钟就关电门,他摸黑爬到阁楼上来,把桌子椅子碰得一片声响,把小艾也惊醒了。
他因为太疲倦了,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一个身也没翻,汗出得多了,生了一身痱子,小艾见他累得这样,又觉得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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