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修侧头看他,目光忽然有些复杂,“我的身体里,你现在的脑子里,不觉得这里很熟悉吗?”
贺子漠皱皱眉,“你什么意思?”
云修深深看他一眼,终于撇过头,微微吸了口气,“我每年……也会来这里看看,”
看到身边人握着方向盘的手忽然一紧,云修顿了一顿,轻声说,“伤心的时候,开心的时候,被人欺负的时候,还有想妈妈和……哥哥的时候。”
贺子漠蓦然一震,猛地侧头看他。
“我每年都在想他们,每年都想……他们什么时候会来接我,什么时候会再回来看看我。
我像妈妈说的一样,乖乖的等了二十多年,等到现在,都已经忘了他们的样子了,”
云修说着,终于侧头看向一旁震惊的贺子漠,“其实我心里还是有些恨他们的,为什么明明说了会来接我,却到我最后死了,都没有再来见我一面?”
云修看着贺子漠,嘴角的笑容似是而非,“是不是其实,他们早就忘了我了?”
贺子漠脑子里一片混乱,脑海里倏然涌上一片片被他埋葬在记忆深处的回忆,那里有一个总是蹒跚跟着他的小孩子,总是笑呵呵的,身体疼了也不叫,只是默默忍着,还反过来安慰自己,不要担心。
那个孩子是幼年时的自己最大的支撑,他想尽办法筹钱给他治病,甚至险些被那些肮脏恶心的男人们强迫,尽管遍体鳞伤,活得异常艰难,他还是挣扎着努力活下去。
柔弱的母亲,病重的弟弟,而他是大哥,是要支撑起这个脆弱家庭的男子汉。
不到十岁,他的肩膀上就已经背负了沉重的责任,他以为自己可以坚持下去,即使头破血流也要背起这个家,可弟弟繁重的医药费渐渐要把他击垮,终于有一天,在拾捡垃圾的深冬夜里,他生了一场重病,再醒来时,母亲流着泪抱着他,一遍遍跟他说,对不起。
他在她的哭诉里终于明白,那个让他拼尽全力想要守护到底的弟弟,要离开自己了。
他努力解释,努力保证,可母亲只是抱着他哭,他连说话都头晕目眩,却还是挣扎着要下床继续找活儿赚钱,母亲第一次用力拉住他,他看到她悲伤痛苦的眼神,那么绝望,看得他整颗心脏都要扭曲了。
她说,“把小羽交给他亲生父亲,他还会好好活着,可他继续跟着我们,你们两个谁都会活不下去,”
她抱着他,泣不成声,“小漠,听妈妈一回,放手吧。”
他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唯一清晰的便是那孩子在男人怀里一直惊恐地盯着自己的眼神,他伸着手,害怕地高喊,一遍遍喊着哥哥。
他一直紧紧盯着那瘦小的身子,直到再也看不见他,再也听不见那稚嫩的声音。
母亲到死都没有告诉自己那男人的身份,她怕自己去找他,再把小羽带回来,而那孩子最后哭喊的声音就那么镌刻在脑子里,夜深人静时,像个诅咒一样一次次回荡在耳边。
哥哥,哥哥……你们不要丢下我……
“哥哥。”
耳边是男人沉静的,带着试探的声音,贺子漠惊惶抬眼,看到云修眼里落寞的神情,“这两个字,已经二十多年没叫过了,有时候都不敢确定那些记忆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只是一场梦。”
贺子漠勉力克制内心的慌乱,他让自己冷静地思考。
这个人一定是看到了自己小时候对弟弟的回忆,不错,这人一定是想借这个回忆来动摇自己,这世上能动摇自己的也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苏瑾,另一个……只有小羽。
他现在这样要做什么?要……假装自己的弟弟么?当自己是傻子么?他……
贺子漠想尽理由让自己的心重新冷硬起来,可心脏偏偏不配合地泛起一丝丝的闷痛,这种清晰的疼痛让他忽然又失神了。
心脏,的确,这个人……有严重的心脏病。
他其实并不清楚小羽到底得了什么重病,母亲不说,小羽自己也懵懵懂懂,他只记得那孩子总是会突然捂着胸口晕倒,嘴唇青紫,整个身子僵硬得像个石头,可他从不喊疼,总是偷偷摸摸地用力忍耐,怕哥哥和母亲担心,总是竭尽全力掩饰自己的痛苦。
那个记忆里,小小的男孩子,总会微微笑着,亮晶晶的眸子总是很乖巧地看着自己,小小的年纪就仿佛已经知道了如何体贴别人,如何让他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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