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实在诛心,按照惯常慕容冲的脾性,恐怕早已拂袖而去,可不知为何,看着面前这个骨瘦嶙峋、缠绵病榻的老人,慕容冲突然想为自己争辩几句。
“男子汉大丈夫,一世匆匆数十载,谁不想翻覆天下,青史留名?下官是前朝遗族不假,是外戚也不假,但为何宰相大人就只记得吕氏王莽,忘了汉武朝的卫霍、金日磾?”
他说的恳切之至,王猛却笑了,“金日磾是沦为臣虏,部族早已在千里之外,毫无借力。
卫霍却是出身寒微,全凭武帝简拔。
可你呢?虽然国祚已失,可鲜卑族却是人多势众,盛宠不逊于卫霍,比起他们又多了血脉嗣统,就算你自己未生出过别的心思,你的僚属手下呢?”
慕容冲冷静下来,他不知王猛是试探还是敲打,他所知的是,对这般文韬武略有大智慧的人,想要过关,花言巧语天花乱坠都是无用的,他唯一可做的,便是照实以答、以诚动人。
“其实真正对燕国对邺城看重的,是您,不是我。”
慕容冲缓缓道,“只要阿姊能安然度日,平安喜乐,我也便无所求了。”
“哦?方才还说男儿的志向呢,怎么如今又无所求了?”
慕容冲轻笑一声,“在从燕地押送到关中的路上,皇兄想把我和阿姊都送进内宫,此事宰相可还知晓?”
王猛愣了愣,“竟有此事?”
慕容冲隐去那夜之事,“当时我二人已被送入内宫,却被陛下送了出来,后来将我送去太学,将阿姊送还归家,更将他指给太子。”
王猛沉吟不语,险些被充为男宠之事都说了出来,这对男子来说是奇耻大辱,慕容冲今日就算不是推心置腹,也是颇有诚意。
“其实听闻皇兄那番话后,我曾以头抢地,让他放过阿姊,可他到底不曾应允。”
慕容冲目光涣散,仿佛自己又回到冰天雪地中的囚车,“甚至我当日已经被人送入陛下的寝宫……”
皇子之尊,却被当做娈童赠予仇人,这身世实在是有些凄凉,连王猛的眼中似乎也露出些许不忍,静静听着。
慕容冲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睑,“幸而陛下是有道明君……说这些也无旁的意思,就是想告诉宰相,这番话对别人说也罢了,用来敲打我,实在是浪费了些。”
“嗯。”
王猛轻轻应了声,便不再言语。
慕容冲看着他,猛然想起苻坚做过的梦魇,不由得在想,如果王猛真的死了,苻坚会如何?会真的如苻坚噩梦中那般听信谗言、急功近利,最终葬送半生基业么?
他突然不再觉得王猛多管闲事,自以为是,毕竟全天下,除去苻坚,谁比他更有资格对大秦的社稷江山指手画脚?
慕容冲有些恍惚地坐着,想着如果秦亡了,自己会怎样,阿姊会怎样,小外甥又会怎样。
看见王猛阴晴不定的神情,慕容冲才发觉自己竟将所思所想说了出来,一时间二人对坐无语。
最终王猛挥了挥手,“去吧,请陛下也保重龙体。”
慕容冲起身,恭恭敬敬地倒趋着告退。
看着他的身影走远,王猛才轻咳一声,“陛下。”
苻坚从厚厚的帷幕后走出,“他还真是百无禁忌,毫无隐瞒。”
方才慕容冲将娈宠一事都和盘托出,着实让他虚惊一场,生怕慕容冲将那夜之事也说了。
他已修佛五年,本以为自己早将万事勘破看淡,却不想在生平最为倚重交心的臣子面前,还是想留一些体面。
见他有些赧然,王猛便将话题绕过,“观他所言,不似作伪,如此臣也可放心了。”
苻坚跪坐在他榻边,眼圈已是红了,“朕听闻晋有一姓葛的名医,已经着人前去求医,不管费多大气力,一定将他请来。”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