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潋抬起眼,漆黑无光的双眼映着段叔的面容,他沙哑地重复那个未曾谋面的兄弟的名字:“持厌。”
“不错,他住在黑面佛顶。
除了住持,无人知道通往黑面佛顶的路,你只能靠自己爬上去,用绳索,用匕首,无论用什么,去找到他吧。
小潋,你要代替你的娘亲,成为最强的刺客,只有成为最强,你才能打败柳归藏。”
“我明白了。”
悲戚的少年藏身在黑暗里,段叔看不到他的双眼,只看见他瘦削的手握着横波,那样竭尽全力,仿佛手指都要折断。
段叔突然有一种感觉,他握住的不是一把刀,而是他的命。
刺客们开始计划撤出柳州。
他们打算分批撤退,夏侯潋是第一批。
他们选在一个晴朗的日子,秋叶、段九和夏侯潋三人骑着马出了城。
平野莽莽,入目是枯树老鸦,板桥石路。
天际流云淡淡,像一笔极浅的墨信手一画,下头的颜色更深一点,勾勒出无尽远山。
出城一里,夏侯潋忽然勒停了马。
秋叶和段九惊讶地转头看他。
他这几天沉默了许久,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秋叶让人轮流看着他,生怕他做出傻事。
但他什么也没干,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连大门槛都没有靠近一步。
他还是个孩子,谁也不能期盼一个孩子迅速从丧母之痛中走出来,可他连眼泪也不再流,乖巧得让人害怕。
“你干什么?”
段叔问道。
夏侯潋下了马,没有回答,径自跪在道旁,向柳州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不孝子夏侯潋,在此拜别母亲!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从今往后,夏侯潋与惊刀山庄,与柳归藏不死不休!”
秋叶走到他身边,“小潋,你可知既造杀业,必遭杀报?我等满手鲜血,恶贯满盈,有今日是意料之中,你何必执迷不悟?听我的,不要耿耿于怀,你该过你自己的日子。
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杀了柳归藏,柳归藏的子孙门徒又来杀你,何苦来?”
“师父,”
夏侯潋没有回头,那跪着的背影料峭又萧索,“我夏侯潋,此生此世,不娶妻,不生子,不收徒,不结友。
所有孽债,终于我身,我身既戮,一切皆休。”
冬日的平野,草木颓靡,风声萧萧。
夏侯潋的话,是誓言,也是惩罚。
秋叶看着夏侯潋站起身,从他身边离开。
凛冽的冷风肆无忌惮地拉扯着他的发丝,那一身破旧的黑色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这个自小无法无天的孩子,就这么被哀痛和仇恨硬拔着长大。
当他抬起眼来的时候,秋叶的心狠狠地抽痛。
那双眼属于一只受伤的孤狼。
秋叶知道,当它伤愈的那一刻,它会带着利爪和獠牙从远方归来,向所有践踏那个刺客的人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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