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孩子委实不容易,一步一个坎儿,连一处当值的都要戏弄他。
弘策搁在桌沿的手肘挪了挪,五指慢慢拢起来,淡声道:“这事不和你相干,都因他们而起,你没什么可自责的。
我让底下人备了水,今儿你就在我这里洗漱。
不过我也得劝你一句,出门在外不及在家方便,万事不要太计较。
同僚相处贵在一个和字,兴许开头难,时候长了,融入了就好了。”
定宜脸上难堪,半是窝囊半是伤心。
连他也觉得她矫情,或者别人看来是有些,里头缘故只有自己清楚,但是和谁去说?都说她小气放不开,姑娘遇见这种事能放得开的,只有勾栏院里的粉头子。
也用不着解释,越解释越难过。
不过十二爷人是真好,王爷的屋子借她洗澡,难怪钱串子他们阴阳怪气的。
他先前让她带上衣裳她就知道,本来想推辞,再琢磨琢磨还是厚着脸皮接受吧。
现在不是处境艰难吗,到处是人,躲到哪儿才能收拾自己?一脱就落别人的眼,要是不洗呢,出了一天的汗,身上布条子湿了干、干了湿,摊开恐怕要浮盐花儿,实在黏得非常难受。
她躬身应了个是,“我也知道自己不足,太疙瘩了,给王爷添了麻烦。
往后我会好好和他们处的,请王爷放心。
那这回我就叨扰您了,叫我光膀子在他们跟前擦洗……我不习惯。”
弘策一直觉得混迹在市井里的小人物没那么考究,别说他们,就连布库场上的亲贵们,大汗淋漓后宽衣解带,也不会刻意避讳。
这小子活得精细,大概和年纪小有关吧!
可要说小,再过一个多月也十八了,还小么?
自打菜市口有了交集,之后便千丝万缕。
他一个亲王,担着刑部和都察院的监管之职,太多的事要经手,还能分出精力来应付他,连自己也觉得稀罕。
就算枯燥生活中意外的调剂吧,毕竟连亲兄弟都没想过给他摘桑果儿,他却给送来了,冲着这一点也该多多照应他。
他点点头,“你去吧,洗完了差不多该开席了。”
她嗳了声,十二爷身边的近侍沙桐来领路,往后一比划,“正好王爷才用过,窗户上帘子还没撤呢。
瞧瞧你这福气,王爷的恩泽叫你一人儿全沾了。”
这还是说一间屋里洗澡的事儿,定宜细想之下满脸通红,打着哈哈说:“我这也是因祸得福,您受累了,谢谢您。”
沙桐只一笑,“手巾准备没有?胰子呢?用王爷的,怕不好。”
她说都有,一面走一面把衣裳里包裹的东西提溜了出来,“我自己都预备上了,借王爷的屋子已经是逾越了,不敢再剪王爷的边儿。”
他们往梢间走的时候,弘策正踱过去开西边槛窗。
因为先前屋里熏过蠓虫,隐约有艾叶烧焦的味道盘桓,沾染在袖陇间经久不散,闻久了头晕。
官道上的驿站,从来就不热闹。
来去一纵横,轩敞得没遮没拦。
推开窗,西天残余的一丝霞光从云翳间照过来,直射眉眼。
他拿手挡了挡,转过身时,恰好看见沐小树怀里掉了样东西下来,一头搭在地上,一头还牵引在他胳膊上,成卷的,形状像汗巾,越走越长,到最后估摸有五六尺长。
他觉得稀奇,不由寻了过去,将将要走近,那东西嗖地一下又给收走了。
他怔立在那里,也没太看清,大约是卷五寸来宽的白布。
他对这种东西不陌生,宫里的妃嫔,个个枕下压着绫子,不为旁的,就像入番使节随身携带毒药一样,寻常时候居安思危,紧要关头杀身成仁。
沐小树一个男人,随身携带这个,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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