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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外表越是温婉清雅的女子,发起狠来便越是天翻地覆地动山摇,反倒是千色那般看似凌厉桀骜的女子,内心是旁人无缘得见的柔软与恬静。
平生细细打量她,探知她元神恢复得还不够,却也并不急着就此说穿。
“平生此番前来,是感恩云姑娘对我妻儿施以援手。”
他仍旧是毕恭毕敬,面对她时,似乎还是十数万年前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若非您幻化做一片转日莲花海,保住她们母子二人的魂魄,只怕平生与她们便再无相见之缘了。
这恩情,也不知要如何回报才好……”
他并非客套,若真要深究,此刻便是要对云姑娘稽首跪拜亦乃理所当然,但,他也知道,依照云姑娘往昔的性子,这些俗套的礼节,只怕会适得其反。
“报不报的,又有什么要紧的。”
云姑娘掩唇一笑,弯弯的眼角带着点揶揄的神采,话语中也满是调侃:“却不想,平生你一旦涉足□□,竟也是这般有趣,可爱得紧!”
平生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移开眼不敢看她,神情颇有点不自在。
他自然知道,云姑娘在他的梦境中藏匿了这么许久,他的所言所行,所思所想,事无巨靡,没有什么可以逃得过她的法眼。
见他这副模样,云姑娘知他是在害臊,便就挑了挑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偏就挑那最难以启齿的部分调侃:“说来,你也是死心塌地,胆大妄为,挖了心予那小雀儿也就罢了,被灌了三途河忘川水后,明知事有蹊跷,竟还敢不管不顾地与她鸳梦重温云朝雨暮,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那时,本座就以梦境提点过你,须得将那小雀儿顾护周全,莫要让有心之人趁了先机,可你无知无觉,堪不破他人设下的局,着了下作的道。”
听罢她这一番话,平生局促窘迫到了极致,一时竟不知该应对。
云姑娘所说的这些,他自然是有印象的。
犹记得当初,他应了千色的祈求,以她的内丹救了喻澜身侧的那个少年,尔后又担忧不止,怕她没了内丹难以维持人形,便一路护着恍惚失神的她回到鄢山,再之后,彼此那一番巫云楚雨夜月花朝,他至今回味不已,至于其后的梦境,他竟不知是云姑娘善意的提点,如今又怎会不觉赧然?
所幸,云姑娘并不在这尴尬的话题上纠缠,转而继续往下——
“所幸,那小雀儿挖心还你之后,竟也不知缘何能入得了这梦境,难得她背负着永世孤鸾的命格,肉身陨灭,元神溃散几尽,竟还执着地不肯放弃对你的情意。
如此有情有意之辈,也难怪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圣尊神祇会看不顺眼。
上天无意成全,若是连本座也袖手旁观,眼见她魂飞魄散,岂非更显这乾坤无眼,太上无情?”
与先前的调侃不同,她说着说着,言辞便就犀利起来,原本带笑的眼眸慢慢闪过一丝微弱的阴霾,渐渐变得深不见底,如同深不可测的海上浮着数不清的冰屑,冻噬心魂的寒冷。
话到了最后,似是牵扯了一些过往的情愫,她转过身背对着平生,沉默了许久,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声绵长的叹息——
“原来,这世间,并非仅有他是那永世孤鸾的命格……”
平生心里本就有些忐忑,如今见云姑娘这般形容,知道她话中所指的“他”
,必然就是六师兄无疑了,更是不免踯躅起来,晓得自己今日只怕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绕得开那些与六师兄有关的消息了。
迟疑着,犹豫着,好半晌,他才咬咬牙,一字一字极为困难地从唇缝里挤出言语,带着难言的干涩与嘶哑——
“云姑娘,六师兄他……他早已殒殁多年了……”
“殒殁?”
许是没料到会突然得了这么一个消息,那纤细窈窕的背影震了一震,再转过身来时,她满脸茫然无措,双眸空洞涣散,仿若六神无主的游魂,恍惚的言语如同稍纵即逝的轻风:“……何时的事?”
早在千色的身上,平生就曾领教过何为“寂静无声的悲恸比撕心裂肺的哭嚎来得更凄怆更哀颓”
,此时实在有些不忍看她,只觉这一切于她而言太过残忍,只得如实道出:“八万余载之前。”
她久久地僵在那里,神情木然,姣好的容颜透出秋霜凛冽过的青灰色,剜心噬骨地萧飒出十里荒凉。
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可她最终却没有继续往下说,声音只是渐渐落寞了下去,到最后几不可闻,只余无声的凄婉哀绝。
“我本以为——”
“殒殁”
二字于修行的仙家而言意味着什么,她自然是知道的,而,平生素来也是不会对她说谎的。
本以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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