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踏进千秋馆,抬眼便看见了坐着等候的温鸣。
对视一眼后,吴祯摆出笑容,主动招呼道:“这不是温兄吗?真巧!”
温鸣躲避不及,只好站起来施礼:“盛兄,吴兄。”
盛浩元拱了拱手,关切道:“温兄可是身体不适?”
温鸣自然不敢说出真实原因,也绝口不提妻子的病,只道:“昨夜误饮了生水,有些腹痛,所以来找大夫看看。”
“原来是这样,吴某还以为温兄身体不适,是我俩没照顾周到的过错。”
吴祯看了看摆在药台上的药材,只用纸垫着,还没有拿细麻绳绑紧包好,他伸手抓了一小撮,“不是说温兄家贫吗,竟然看得起大夫买得起药。”
温鸣谨慎地没有接话。
站直身时,吴祯的宽袖一拂一碰,将纸上摆着的药材通通掀到了地上。
他惊讶后,又懊恼道:“怪我怪我,不小心把温兄的药洒了一地,要不我花钱替温兄再买一副药?”
温鸣垂着眼,低声拒绝:“不用吴兄破费,药洒了,我可以捡起来,都还能用,不影响药效。”
说着,他半跪在地上,将地上的药材一点一点往回捡。
从上往下看,他的背躬得极深,很是谦卑。
但这种谦卑是不够的。
吴祯穿着绣金线的硬底履,重重地踩在温鸣捡药的手背上,笑着重复道:“温兄是没听明白吗?我说,我要替温兄再买一副药,温兄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难道真的就跟狗一样听不懂人话了?”
里间,宋大夫听了全程,他气冲冲地低声道:“这礼部尚书的儿子莫非脑子不太好?别人都说不用了,他非要强迫人!”
今日是休沐,谢琢一身文士服,倚着木柱,放低声音:“抓不抓药无所谓,吴祯和盛浩元要的是温鸣唯他们的命令是从,任他们折辱打压不生反抗之心,听他们的摆布,所以,怎容得下温鸣的拒绝。”
同样,在右手背被吴祯的脚碾得青紫、连骨头都在作痛时,温鸣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还有二十几天就是制科考试,他的右手不能受伤。
想到这里,温鸣忍着痛,哑声道:“好。”
吴祯冷笑:“你说什么?”
温鸣闭了闭眼睛:“我说……谢吴兄替我买药,日后,温某必定报答。”
“原来说的是这个,”
吴祯慢条斯理地收回脚,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拍了拍靴面,像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又故作惊讶,“温兄怎么额头上全是汗?快起来啊,地上可不暖和。”
温鸣手背被碾没了一层皮,火燎般疼痛,他站起身,一言不发。
等谢琢重新坐回桌边,接着抄录医案,宋大夫摇头叹气:“那个盛浩元明明也是贫苦出身,应该更清楚温鸣走到洛京是多不容易,坚持了六七年没放弃,又是多艰难。”
“他当然清楚。
他就是因为清楚,才更加确定贫苦出身的温鸣,绝对能折了骨气、散了信念,被他牢牢把控在手里。
日后,温鸣真的能因治理河道、疏浚洪水,得陛下的重用,那么,温鸣就是盛浩元手里最好用的人。”
谢琢每个字都写得规整,一边开口,“不只是温鸣,那些被盛浩元接济过、帮助过的贫穷举子,盛浩元知道他们的弱点,清楚一场科考对他们来说有多重要,了解他们困窘的家境绝对无法负担一次、两次、三次的科考失败。”
谢琢搁笔,将写满字的纸放到旁边晾干,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接着道:“就是因为曾身在其中,所以才最能捏住命门死穴。”
徐伯明能选中盛浩元做自己的女婿,当真眼光毒辣。
宋大夫一听谢琢咳嗽,马上紧张起来:“怎么咳起来了?是不是路上受了寒气?让你冬日少出门,就在家里窝着,偏偏不听,要出来晃悠!”
谢琢等宋大夫念叨完才解释:“昨日卧房里烧着炭,气闷,就开了一点窗,没想到今早起来就有点着凉了。”
宋大夫瞪他:“知道自己身体有多差,还不上心!
手伸过来,我搭搭脉。”
等谢琢离开千秋馆时,手里又拎了几包药,照着宋大夫的嘱咐,回去就熬了喝下了。
不过到第二天,风寒不仅没有压下去,谢琢反而发起热来,不得不让葛武去翰林院帮他告了两日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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