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檀眼睫微颤,明知故问:“为何?”
“先帝在时,朝中……”
苏朝辞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谁不知如今积弊良多,可你要变,总得徐徐图之,要造势,要试探,要虚与委蛇地顾着勋爵世家,要打点上下……你不是第一日入朝堂,这些手段,你难道不知道?”
周檀深深地望着他,露出个笑容来:“我自然知道。”
“那你……”
“可朝辞,你知道吗,百姓已经不信任官府了。”
周檀咳了一声,继续道:“我在刑部时,先后经手过许多桩案子,譬如那震惊朝野的坠楼一案,上下所涉官员何止百人,查出的又有几个?告示贴出,百姓无不讥讽嘲弄,夫人亦提起过,若遭祸事,他们首先想的已经不是报官了。”
苏朝辞沉默。
“徐徐图之?可是,我们要怎么让步呢?为了那些勋贵的支持,我们可以牺牲百姓的利益吗?若没有这样的雷霆法令,你以为,这积攒了不计时日的风气,能扭转得过来吗?”
周檀双手撑在案上,弯腰看他:“除你之外,政事堂的老大人多信奉无为,守成难变,就算他们可以被说服,我却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苏朝辞愕然道:“什么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
周檀直起身,避开了他的视线,“你所说的话,我全都想过了,如今四野初定,律法不严,东有飞涨物价,南有水患,西韶虽肯纳贡,但仍不安定啊……陛下年少,各地公侯明面恭顺,谁不是虎视眈眈,这江山,真的等得起?”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苏朝辞感觉自己的言语在发抖,“这件事情一旦失败,你有没有想过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周檀淡淡地回道:“有些事情,必得有人去做。”
苏朝辞抬手摔了案前的镇纸:“那你为何不跟我提前商量?”
镇纸是白玉所制,碎片飞溅,周檀往后退了一步,忽地笑了起来。
苏朝辞问:“你笑什么?”
政事堂中堆了历朝历代的陈年书卷奏本,纸墨如山,周檀抬手指着身后一面书墙,宽大袖口被开着的花窗吹进来的风鼓得猎猎作响:“大胤向来重文轻武,你,你们,这些先贤传上的士大夫,还有政事堂中、朝堂之上汲汲营营的诸位官僚,你们求的是什么?”
苏朝辞从未见过他这般情态,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我……”
他想起当年琼林夜宴,顾之言问过同样的问题,周檀答后,满庭却都笑了。
“年青士子,总是如此。”
“倒让我想起我当年刚入朝时,亦有如此赤子天真……”
夜宴满庭花开,静水沉昼。
苏朝辞突然忘了当时自己的答案,但周檀的答案,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我来替你答,”
周檀放下了手,眼中涌起淡淡嘲讽,“文臣,求的是生前、身后名。”
“先帝在时,谏院冷落,如今子谦登基,倒是重拾昔日热闹。
谏议大夫闭着眼睛,不去听四面八方的哭声,一心盯着陛下,盯着权柄,甚至渴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够死谏堂前,血染庭柱、名垂千古!”
这是苏朝辞第一次看见周檀如此直白而锋利地向他展现出自己不屑一顾的清高,一时之间心中诸般滋味涌来,竟不知道该如何相对。
“声名权柄,金银俸禄,这些都算什么东西?”
周檀重新看着他,目光中甚至带了些自伤之色,却烧得火红,“当年琼林夜宴,我说,我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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