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后来跪在父亲面前痛哭流涕,我在屏风后不曾听到什么,只知父亲最后还是心软,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抉择。
就在这个空隙,三月未至,太子突然在汴都张贴告示,称国玺遗失,闹得满城风雨、沸反盈天……最后,他带人于我家搜出了国玺,以谋逆大罪……”
高云月闭上双眼,颤抖着道:“屠了高氏满门。”
曲悠打了个寒颤。
她不难想象,高则应该是查到了什么宋世琰的把柄,这把柄让他作为太子老师都不能容忍,必须要连夜告诉德帝。
可德帝病中昏沉,太子不知何时布置了内宫,请君入瓮,坐在帘后听他说了那一番话,彻底恼怒,动了杀心。
他布置一番,先是跪地求饶,让高则暂时对他放下了警惕,随后雷厉风行地在汴都制造出了国玺大案。
谋逆罪名一扣,高则招架不及、百口莫辩。
更何况,高则与太子向来绑在同一条船上,此行说不定还能得一个大义灭亲的美名,宋昶病中得知,也不会费心再管。
好一条毒蛇……也不知究竟是何隐秘,让他连朝夕相伴数十年、对他忠心耿耿的老师都不放过!
她在史书中并未读过这段历史的详细记载,完全没有想到太子会先拿高则开刀。
曲悠抬手拍了拍高云月的后背,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又觉得说什么都是枉然,只是反复摩挲着她的手。
高云月反而抹去了眼泪,勉力对她挤出个笑容来:“破家之时,父亲母亲拼尽全力,才让我逃了出来,我一时没有地方可去,落水之后为春姐姐所救,躲进了春风化雨楼。”
“可是……太子心知我与春姐姐交好,找不到我,自然怀疑,春姐姐在汴都风头极盛,他不好直接动手……于是,他就罗织冤案,抓了十三先生。”
曲悠茫然地道:“什么?”
片刻之后,她便回忆起来,白沙汀和曲向文应该是同年春考,考上不久,便遇上了春明诗案,因此入狱远谪,六个月后明帝登基,才将他召了回来。
如今想来,倒是前后对上。
春明诗案……太子罗织春明诗案,说白沙汀为青楼女子所写的词曲中影射政庭。
文字狱,向来是上位者最爱用的手段。
“春姐姐将我托付给了恰好来楼中寻她的任公子,因为父亲有一句话带给小周大人,也说过,我若想知道真相,只能来问他,任公子当即便带着我想尽办法逃出了汴都,一路西行。
我的脸本就伤了,为了不被人认出来,我干脆自己下手,让它伤得更重,流脓可怖,让人见了就恶心,才不会细看。”
高云月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似乎说的不是自己,可曲悠听着,一字一句都浸了鲜血。
“春姐姐为了给我争取出汴都的时间,也为了救十三先生,”
高云月垂着眼睛,眼泪又开始无知觉地往下掉,她说得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很用力,“……自甘入太子府,做了他的侍妾。”
曲悠将她揽到了怀中,高云月终于没忍住,在她肩上痛哭出声。
“悠悠,父亲母亲,都不在了。
春姐姐、十三先生……如今朝中风声鹤唳,难不成,真要送这世间最恶毒的人登基不成?我该怎么办,我应该做什么……这一路上,幸亏得任公子庇护,若只有我自己,恐怕都到不了鄀州,我如今才发现,自己原来什么都不会,我要如何为父母亲报仇……悠悠……”
曲悠眼中的泪水抑制不住地往下掉,她本想着,汴都若生变故,或许还可以拖着周檀久一些、再久一些,可当这些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能阻碍。
这样的血仇、这样的恩怨,不了结,势必不能罢休。
高云月风餐露宿,身体虚弱,哭了不过一会儿便昏了过去,任时鸣从她手中把人接过去,万分珍重地抱到了榻上,随即低语道:“嫂嫂,你找两个婢女来伺候高姑娘吧,她骤逢变故,这一路上吃尽了苦头,我为男子,虽尽力相护,但总归是照顾不周。”
曲悠点点头,吩咐下去后推门出去,任时鸣本想跟着她去见周檀,但今日天色已晚,出行不便,于是叮嘱他明日一早再来。
曲悠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回的府。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府中几棵杏花树下。
西境的花期比汴都要长,上一个春夜,她和周檀在杏花影下结了终身之约,如今时日尚短,杏花刚开了第二次花,命运就把他们推到了刀尖之上。
每一步都是鲜血淋漓,但是必须前行,这就是殉道者的宿命。
是周檀的,也是她的。
似乎是透过窗纸看见了她的身影,一侧的雕花木窗突然被推开,随着这动作,周遭扬起了一片洁白的花瓣雨。
周檀只穿了中衣,没有点蜡烛,在窗后笑吟吟地看着她。
二人身侧就是那盏曲悠吩咐河星每日都要点上的灯,昏黄灯光之下,花瓣飘得烂漫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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