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檀枕在她肩膀上,沉默了一瞬,哑声道:“你想知道这世界的真相,可我在瀛寰万丈中何其渺小,本不值得你多看一眼。”
曲悠觉得他喝醉了,决意不听他在说什么,一只手下意识地抚摸他的后背,像是在给猫捋毛儿,一边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历史是由人构成的,历史中所谓的气节和风骨,都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好人,才能在千秋万代后仍让人觉得动容。
你觉得自己渺小,旁人看你是累累污名,可我敬你,觉得你濯碎清溪、一身是月,在泥淖中长起的好人,总是比一帆风顺的好人更珍贵一些。”
说到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周檀似乎已经睡着了,就当她以为对方不会再回话时,却听见他低低地问:“你……只是敬我吗?”
他说得宛如气声,曲悠没听清:“嗯?”
“我问,”
周檀伸手摸到了她的后颈,在昏暗的光线中朝她贴过来,“你——”
她甚至已经感受到对方炽热的呼吸吐到了她的唇角,马车却突兀地绊了一下,周檀一头撞上了她的锁骨。
曲悠听见外面的车夫与人窸窣交流了一番,随即恭敬地凑近马车帘子:“夫人,高家的仆役拦了车,说高氏的小姐在樊楼上瞧见了马车,请您和大人过去坐一坐。”
好可惜,刚刚好像快要亲上了来着。
曲悠晕晕乎乎地想,回头看了周檀一眼,周檀像是做了坏事一般,有些慌乱地重新坐直了,装模作样咳了两声:“我有些醉了,你自去罢,我在楼下车中等你。”
他刚刚说完,曲悠就凑过来,在他侧颊亲了一口。
周檀一时怔住,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曲悠却已经下车去了,一边走还一边哼着他听不懂的歌:“那夫君暂歇,我稍后便回。”
高云月今日未进雅间,在樊楼三层的栏杆处瞧见了周府的马车,便立刻着人去请,没过多久,曲悠便由仆役引了过来,高云月拉着她往楼中走,诧异道:“哟,除夕之夜,我还以为只有我会混迹在外,你们小两口,这是做什么去了?”
“你为何在此?”
曲悠含糊过去,好奇道,“高大相公没有在府内摆家宴吗?”
“哼,父亲的除夕宴可不是家宴,虽说要避开结党之嫌,但他还是请了不少青年才俊,叫我隔着屏风相看一番,我不厌其烦,对母亲说与你约着去放烟花,逃到此处寻些吃食。”
高云月托着腮,瞧着她笑道,“不想这么巧,真看见了你府中的马车。”
曲悠挑了挑眉,还没说话,高云月便道:“你的面色怎么这么红,难道是马车内太闷热?”
“非也,”
曲悠愉快地抢了她面前一个乳酪团子,一边吃一边突发奇想地问,“云月,如果夫君太害羞,应该怎么办?”
高云月瞪她一眼,脸颊逐渐红了起来:“我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你问我这个?”
“那我也没有别人可问啊,”
曲悠无奈道,“算了算了,等你成婚以后再说这个罢,不对,我看你的样子,恐怕不想成婚,这样也挺好的……”
“你还说呢,你都要去西境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聚。”
高云月眼圈红了,甩了甩手中的帕子,“成婚……我只是不想被父亲当作党争棋子,随意地嫁人,如你这般嫁了人后发现夫婿比想象中好的有几个?世间大多女子,都是嫁了人才知对方不堪,白白消磨一辈子,甚是可怜。”
曲悠颇为赞同地点头:“那确实,不是谁都有我这么好的运气的。”
高云月白她一眼,道:“话说,你听说了没有?傅相出事之后,贵妃虽未受牵连,但搬到了最偏远的宫殿,与冷宫无异,听说她第一日进去便开始绝食,怕是时日无多了。”
曲悠一惊:“她绝食作甚?”
“你傻呀,”
高云月道,“贵妃若是殁了,对外只说是病死,陛下再为九皇子找个出身高贵的养母,之后照样是皇家子嗣。
贵妃若不死,谁敢抚养九皇子,也怕叫陛下想起旧事迁怒啊。”
果然是侯门一入深似海。
纵使傅庆年费尽心思想要保护女儿的性命,也抵不过傅明染自己有更想保护的人。
两人感叹一番,又说了会儿话,眼见街上行人开始稀落,便挽着手下了楼。
刚出樊楼,曲悠还未与高云月告别,斜刺里便冲出一个人来,她定睛一看,原是任时鸣。
高云月轻呼了一声,拿袖子挡脸,退了几步:“登徒浪子,来人,还不快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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