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寂吞下鼻中酸水,依然笑着说:“新任县令乃宗室贵胄,这次有希望。”
许昌并不回答,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镜到任当日,王寂率县衙众人接迎长官后,便亲自往许昌家送接风宴请柬。
他明知许昌从不参加宴会,哪回送请柬许昌也没开过门,非要跑这一趟,不过是找个理由来同他说两句话罢了。
万没料到,许昌竟破天荒开了门。
王寂顾不上惊喜,便看出许昌身上可怖的异状。
他面色铁青,双眼混沌布满血丝,眼里竟有根根细线似在蠕动,裸露在外的脖颈、手背,肌肤之下也有一条条游走的凸起。
“昌哥?”
王寂惊叫出声,“你……染了虫疾?!”
许昌气若游丝,口齿也变得含混:“别进来,别碰我……皮囊之下,尽是蛊虫……当心过给你。”
王寂哭道:“昌哥,你何时染上这鬼东西?为何不说?!”
许昌神智已有些错乱,话语支离破碎:“早了,水患过后,尸虫。
阿寂,别碰我,它们已把我,吃成空壳,正欲找寻新的宿主……”
王寂只得两手死死扒住门框,克制自己不扑上去抱他:“怎不早说?我带你游历天下、遍访名医,总有办法……”
“没用的,都试过了,泡汤、辟谷、放血、吃雄黄、砒霜……毫无用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许昌咬紧牙关,额颞处青筋跳动,控制不住地一下下抽动,“我等不了了,好疼,我好疼啊。
每次都想着,再见你一次、与你好好道别就去死,见到你却又舍不得。
阿寂,我很想你,可我怕你碰我……爹爹的事,你怎么比我还执着……我走之后,你放下吧,不值得,根本不值得……”
“我放不下!”
王寂嘶声痛哭,“倘若你爹没出事,那日之后,我们原本可以……我不甘心!
我死也要把那凶手抓出来,叫他血债血偿!”
许昌摇头又似抽搐,眼里涌出浑浊的泪水:“没有‘倘若’……阿寂,从一开始就太迟了,上天根本没给我们机会……我只想再见你一面……活着每分每秒都是煎熬……一定要烧化,虫入心肝,只有火才能……”
王寂摇头哭道:“昌哥,这次不一样,新任明府老爷,是淮南公子李镜,左峻动不了他,只要他肯帮我们,没人拦得住他!”
王寂飞跑下山,一路且行且思。
李镜乃世家贵子,不曾食得人间烟火,又怎会懂得生民疾苦?须得想个法子振聋发聩,令他不得不面对才好。
刺腹焚身的骇人举动,一为令李镜心惊,二为烧死许昌身上邪物,不让勘验尸身的人无辜染虫。
再者,以往每次他都把这些年查出的案情一五一十详细交代给长官,这样做虽节省时间,却无法令对方感同身受。
这一次,他打算让李镜自己克服重重困难,把他当年走过的艰难查案之路再走一遍。
他料想李镜年轻有为,必定骄傲自负,听别人说未必全信,自己努力想出来的真相,才会更珍惜。
因此他找来与当年之事相关、愿为许家父子申冤的一干人等,设计假意阻拦,实则引导李镜一步步自己得出答案。
这才有了许昌当众自焚那惨烈的一幕。
其实当晚在场的所有人,除李镜与李棋外,全都是这场大戏的演员。
徐师爷是崔护留下的幕僚,赵平是为许焕抬尸的军汉之一,于哨儿是义县仵作的遗腹子,常青的父亲则是当年与许昌一同救人的猎户。
就连周水兴,也早被王寂说服,愿为当年一时贪念赎罪弥补。
听完王寂声泪俱下的泣诉,李镜心中尚存的疑问便都有了解答。
他回头想问李棋可还有什么错漏之处,却见李棋抱膝蹲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像在抽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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