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中坐了一个士族子弟模样的年轻男子。
前头那行车马,分明已经走了过去。
路人的赞叹之声,却还是不断地飘入他的耳中。
他撩开挡住自己视线的车帘,盯着前头那辆渐渐远去的牛车,视线又落到车旁骑马男子的背影之上,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忽然命牛车停下,从车中下来,叫一个骑马随从下马,自己翻身而上,抽了一鞭,驱马便追去,很快追了上去,到了后头,非但不减缓马,反而朝着跟在李穆之后的几个高家随从,一头撞了上去。
随从毫无防备,险些被撞翻在地,打了个趔趄,几人才稳住脚,大怒,转头,却认出撞了自己的,竟是陆家公子陆焕之。
因两家从前关系亲近,陆焕之也是高家的老熟人了,一时不敢作,只能硬生生地忍住了。
高七压下心中不快,急忙走来,用尽量克制的语调质问:“陆二公子,这路不算窄,我家车马,更未占道独行,你不走空道,上来一头便撞我人,是何道理?”
陆焕之瞥了眼前头已经停马,转头看了过来的李穆,脸上露出笑容,急忙朝着高七抱拳作揖:“七叔,实在是对不住,我并非有意。
都怪这畜生!”
他装模作样地踢了一脚马腹。
“这畜生,是前几日一个司马献上给我的,马性还不熟,不认我,只认司马。
方才想是见着了真正的司马,想要认主,便不听我的驱策,自己撒开蹄子追赶,我停都停不住,这才不小心撞了上来,七叔你担待些,若人有撞坏,只管和我讲,我赔便是!”
高七不禁暗暗恼怒。
陆家的这小崽子,本事没半点,阴阳怪气,冷讽热嘲的本事,倒是无师自通。
李郎君从前做过别部司马。
他这一番话,分明是在讥嘲他出身卑微。
高七急忙看向李穆,却见他神色平静,似乎丝毫未将陆焕之方才那一番话放在心上,只问:“人可还好?”
众人听他问,忙说无事。
李穆点了点头:“无事便好。
累几位兄弟受惊了。
晚上我买酒给你们压惊。
走吧。”
随从听有酒喝,大喜,纷纷笑道:“罢了罢了,看在李郎君的面,就当是被疯狗子咬了一口。
莫睬,莫睬!”
高七见李穆不和陆焕之计较,也就压下怒气,命人重新列队上路。
陆焕之停在那里,见李穆连半个正眼也未瞧自己,路边之人,纷纷朝着自己指指点点,神色里皆是鄙夷不满,又跟着那几个随从起哄,再看向那辆李穆护着的牛车,见窗帘紧闭,知里头坐的是为何人,不禁恼羞,勉强作出冷笑:“一个伧荒武夫罢了,不过侥幸,诓回了长安,也值得如此吹捧?我陆氏霸府,似这等武夫,比比皆是,还不是使唤如狗!
等我大兄拿下东都,方叫你们知道,何为真正英杰!”
车中洛神那平日隐藏着的暴炭脾气,一下便了出来。
方才见陆焕之突然不知从哪里冲上来,故意撞了高家下人,又出言讥讽李穆,便已是气得不轻,但见李穆不和他计较,只能强行忍下。
此刻听陆焕之竟还大放厥词,如何还能忍?隔着车帘,开口:“陆二兄,你这话,说得未免叫人齿冷。
我只看到,若无你口中那些被使唤若狗的陆家霸府武夫,大兄再有能耐,凭他一人,便能摇世家之旗,败万千羯敌,拿下东都?”
众人听到车里突然传出一道年轻女子的说话之声,音色极是悦耳,但却犹如敲冰戛玉,隐含怒气,知必是李穆夫人,高氏女郎声了,一愣,那些议论的,起哄的,纷纷静了下来。
“南朝供养了无数生出来便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
‘敬贤如大宾,爱民如赤子’。
那些只知口出雌黄,整日清谈,涂脂抹粉,乃至和女子争奇斗艳的所谓世家子弟,自己便是做不到如此,对正为朝廷,为南朝人征战,乃至流血丧命的前方将士,难道就不能多几分敬重,留几分口德?你这般拿前方陆大兄的名头在这里摇旗,你以为是替大兄挣脸?他品性高洁,若是知道,必会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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