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样的人,此生不可能得安好,她是要跃龙门的鲤鱼,必要蜕几身皮,断无数骨,才能一跃入天际。
所遗憾之事莫过于,能陪她惊天动地走一场的人,不会是我罢了。
我生来,就很少有情绪。
人们总是很难理解,血洗一座城,只为争一把椅子,对权力和利益的欲望如同不见底的深井,又往往被这深井反噬被吞掉灵魂。
所以,我宁愿离群索居。
最好便是,世人都不知有我这样一个人存在,我安于被遗忘。
在后来漫长而又难耐的岁月里,我时常想,我若一生都被人遗忘,会不会更好一些?
那日在学院,司业若不那样安排便好了,不要让我与她有一场辩论,不要让我知道世上竟有那般善思透彻,心如明镜之人,不要让我遇上她,不要让我的心如止水却起涟漪,我还是那个玉人世子音弥生,从未对谁动心,如个入定老僧。
又或者,不要让我在后蜀与她重逢也好,她对我一本正经地说出“音弥生,我不会喜欢你的”
这句话时,我一刀斩尽情丝也好。
回想起来真可笑,当初的我竟然那样信誓旦旦地说,我这个人没什么追求,说不得几天就能把她放下了,我太看得起我自己。
我承认我克制过,我并未想让这情爱疯长,也不曾愿意放纵自己去喜欢一个永远不可能的人,我如所有聪明的人那样,理智地克制过自己的情思,就像你们所知道的那样,我是一个平和无争的人,我不要去争,于是你看,我一点也不值得被人赞颂,我连爱一个人这种事,都经过了仔细地考量和控制。
我只想做心如止水的音弥生,我太清楚纵身赴情的人下场有多惨烈。
羡慕那些发乎情,止于礼的智者,也羡慕那些一生清心寡欲,青灯古佛的高僧,更羡慕那些爱便轰轰烈烈,不爱便决绝的勇士,无人似我,辗转难眠,斩不断,理还乱,只敢一个人将所有悸动于无数个深夜细密藏起,生怕被外人知晓。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有些东西压抑不得,它会在累累重压下的黑夜里滋生出最坚韧的生命,顽强不息地爬满心脏,直到最后侵占整个生命,毫无道理可讲。
便不讲道理了罢。
明知不可,偏要扑火。
我自作孽,不可活。
她很古怪。
那时我见她,她明明不过十多岁,却好似看透红尘万千,目光平静又苍老,暗藏着太多的智慧和通透。
所有的慵懒散漫间,都透着与世俗冥顽不灵的抗拒,却又好似甘与庸俗平凡为伍。
她从不争锋,她生来便是刀锋。
割裂的不止须弥万种黑暗,还割裂了我二十来年的宁静。
最残忍莫过于,我还无法怪她,她从来没做错过任何事,错在我,未有接住这刀锋的力量,却不自量力爱上了这锋芒。
她有多狠?狠到我想帮她,都找不到可以帮的地方。
她似乎从来不需要任何依靠,智谋多到可以解决一切难题,我攒满了力气蓄势待发,殷切不已地想为她赴汤蹈火,她却风清云淡对我笑说,不必麻烦。
我有多蠢?蠢到明知不可以,仍越千山万水去寻她。
通透聪慧如她应是知晓,我去大隋找她,冒然而莽撞地跟大隋先帝求娶于她的时候,与她坐于凉亭执笔成画的时候,听她细细诉说她便是被折磨至死也要留在石凤岐身侧的时候,都是我最庆幸的时候。
我们都清楚爱情里没有公平可言,付出爱意的我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被辜负的那一方,我唯愿她不要太内疚。
似乎从来没奢求过,她能突然回头,觉得我也不错,我知道哪怕我比石凤岐更出众,更睿智,更英武,她也不会多看我,她甚至愿意我与她为敌,也不要为她付出,她生怕辜负每一场好意。
造化有多弄人?一块温和的玉,坠入最烈的火焰中。
千锤百炼之下,玉石完整,却经历阵痛无数,待得某日命运的手一覆,倾下一盆冰冷的水,这块石,寸寸龟裂,破出精致的残忍。
好笑的是她知道有我有多爱她,哪怕我从来不曾宣之于口,但是,她也绝不会有半分动容,更好笑的是,我明知她不会动容,仍然觉得此生遇她是件幸事。
明明该是莫大的悲哀不是么?
我不甘一生为王权,却甘心被她无视。
我见着她在挽澜的坟前哭得泣不成声,颤抖的双手抚过挽澜的墓碑,声声念着对不起,挽澜,对不起。
有想过,她是不是也在战场上为了我落过几滴泪,有则最好,无也不恼,毕竟我已很满足,至少此生她唤过一次我的名字,而不是声声疏离陌生的“音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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