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吵得面红耳赤,龙椅上的朱祁镇突然冷冷道:“好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语调平缓,沉静淡然,但在场诸位都清晰感受到了他的不悦。
曹吉祥心里恨得牙痒痒,暗骂这小禁军杀人专往要害捅,明知道皇帝多疑,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殿内,气氛沉闷地令人窒息,寒冬腊月本就清冷,短短两个字更令人背后冒出一股寒气。
似是感觉到语气上的失态,朱祁镇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开口说道:“原德怎么看?”
李贤,字原德,翰林学士,内阁辅,兼吏部尚书,许经年曾在坊间听闻他的故事,历经三朝而不倒,是极有智慧的人,他和刘怀安第一次入京时,便是在李府门前与惠庆公主分道扬镳的。
如今听到皇帝点名,便顺着曹吉祥的视线看去,将目光落在自己右侧一个清瘦老头身上,只见这人面色蜡黄,瘦骨嶙峋,虽穿着官袍,浑身上下却透出一副书生的酸气。
他先前正静静站在一旁,眼睛眯成一条缝,让人看不出是睡着了还是在仔细听话,如今听到朱祁镇点名,忙咽了咽口水摇摇晃晃道:“回陛下,老臣年事已高,近日越嗜睡,方才神游太虚,未曾听得曹公公所言。”
朱祁镇突然笑了起来,接着便佯装怒道:“李贤,你这老狐狸!”
李贤并不答话,只默默朝龙椅方向弯腰行了个礼。
曹吉祥见状正要继续说话,李贤身后突然伸出一个脑袋道:“启禀陛下,臣有话讲。”
许经年跪的太久,膝盖隐隐作痛,心里暗骂这帮朝臣讲话像唱戏,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悄悄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武将装扮的老头正站在自己斜后方。
朱祁镇说道:“怀宁伯,你有何高见?”
老头抱拳道:“回陛下,老臣虽是武将,却也懂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干儿子受了罪,不由分说闹到御前,令陛下徒增烦扰,是为不忠,公私不分,是为昏聩,是非不辨,是为无能。
许云安在青州的所作所为,京城坊间亦有传闻,老臣认为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朱祁镇好奇道:“奥?说说看。”
老头继续道:“曹钦失职以致灾银被劫,人心涣散,更有甚者衍生出对朝廷的不满,许云安惩治曹钦,恰恰向百姓展示了陛下赈灾的决心,青州时局也得以缓和,是为有功。”
朱祁镇哈哈大笑道:“说得好!
既然有功,得赏!”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贤突然拱手道:“禀陛下,腾骧左卫指挥使去年调职后,这位子便一直空着。”
曹吉祥大惊,忙插嘴道:“陛下万万不可,许云安不过是腾骧右卫一名低等禁军,如何当得起腾骧左卫指挥使一职!
老臣看他不过束之年,一步登天恐难以服众,还需多多磨练!”
李贤幽幽道:“甘罗十二岁拜相,腾骧左卫指挥使才正三品。”
曹吉祥摆手道:“才正三品?敢问李辅这满朝文武有几人未到及冠之年便至三品?”
李贤突然笑了笑,转身对朱祁镇道:“既如此,腾骧右卫尚缺一名镇抚使……”
曹吉祥闻言险些晕倒过去,心里暗骂老狐狸这招声东击西耍的漂亮,镇抚使从五品,原来这老小子一开始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上直二十六卫中,锦衣卫和四卫营有无可撼动的地位,前者掌缉捕刑狱,后者掌随驾护卫,俱由皇帝统领,而不受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管辖,因此每一个位子都极其重要。
今日若让许经年得了镇抚使,日后要再对付他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曹吉祥这般想着,正要开口反驳,却听龙椅上的朱祁镇开口说道:“依李辅所奏,拟旨,许云安青州赈灾有功,擢升腾骧右卫镇抚使,从五品。”
满殿哗然,只有李贤低声嘀咕了一句:“成了。”
君无戏言,金口一开便再无转圜余地,曹吉祥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许婧年离开紫禁城时已是黄昏,今日难得没落雪,又升了官,离搞垮德王又近了一步,心里美滋滋,也懒的再回四卫营,径直朝文礼胡同走去。
太清宫中,群臣都已散去,朱祁镇静静坐在龙椅上,手里握着许经年递交的文书,上面哪里是什么供词,分明工工整整地誊抄着《千字文》通篇,看了看殿外,饱经沧桑的皇帝忽然轻笑一声喃喃自语道:“有趣,朕今日也做了回伪证。”
夕阳西下,行人匆匆,商贩陆续开始收摊,一群昏鸦飞过,归巢倦鸟,配以隆冬萧瑟碧空,颇有一番孤寂之感。
少年在一处酒肆前停住脚步,转身走了进去,不多时,又乐呵呵地走出,手里多了一壶秋露白和两斤牛肉。
回到家,小婢女正蹲在院子里洗衣裳,回头瞧见许经年,便默默起身去伙房收拾饭菜,蛟龙嘶鸣了两声算打招呼,低头继续啃食窝里的生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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