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很安静,所以那些毒物嘶嘶的声音不绝于耳,顾青竹忽然眼前一尖,看到了一株绿草,走过去,伸手将那草拔出,放在眼前观望一番,然后对祁暄打了个‘跟我走’的手势。
顾青竹一路搜寻药草,看到有用的便采一些放到祁暄背后的篓子里,这毒瘴林人迹罕至,药草物产倒是很丰富,有不少稀缺之物在此都能看见,忽然祁暄拍了拍顾青竹的后背,顾青竹看他,只见祁暄指着不远处,顾青竹顺着看去,就见绿意蓬勃的那边,有一处被天光照入之地,那里比其他地方都要来的亮堂,上空有一些白色的烟雾缭绕着,不知道是被阳光照出的水气,还是那里缭绕的瘴气。
“应该就是那里,走。”
两人一步一步走过去,近处看到了一片水潭,水潭的水程深绿色,不知什么原因,潭中央还冒着泡,诡异又恶心,顾青竹站在原地观望,搜寻一圈后,果然在水潭的后方发现了他们要找的月千草。
阳光下的月千草,纤细柔弱,像是一株空谷幽兰般,姿态十分优雅,顾青竹指了指那处说道:“就是那个。”
祁暄顺着她的时候看去,一下就找到了目标,抬脚要过去,却被顾青竹拉住,祁暄回头不解,顾青竹指了指周围,说道:
“这周围没有蛇和蝎子。”
祁暄一愣,立刻就明白顾青竹的意思,整片障林之中都布满了蛇与蝎子,怎么偏这绿水潭周围没有呢?必然是因为这一处,有着比那些更加毒的东西。
顾青竹从祁暄背后的篓子里取出匕首和剑,把剑递到祁暄手里,让他拔出,而她自己也把匕首拔出,拿在手中,祁暄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
顾青竹左右看了看,这种情况,确实是一个人上前比较好些,但如果祁暄率先上前,遇到危险,凭她一个人很难带他走出障林,顾青竹拉住祁暄,说道:
“我先去吧,你在我后面看着,若有情况,你喊我便是,实在不行,你还能救我。”
祁暄让顾青竹从后面篓子里再拿出一捆绳子,一端系在她的腰间,另一端他牵在手里,顾青竹缓步上前,尽可能放缓脚步,不惊动任何,每走一步,身上的冷汗就流一遍,心跳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林中显得尤其明显。
她当然害怕,害怕的想立刻转身逃离,但她不能,祁暄在她身后,她必须要走下去才行。
这种时候,顾青竹真的不懂为什么脑子里想的都是跟祁暄有关的事情,想他如何绝情,想他说了哪些伤人心的话,想他做的那些事,想他……也有对自己好的时候。
她的孩子,连面都没有见着,就化作了一滩血水,老天爷都在用行动告诉她,孩子不属于她。
她在漠北那几年,见识了太多生命无常,有好些军士的随军夫人在营中安产,她见过孩子出生,也见过一尸两命,被战争横扫过得城关,浮尸千里,那样的惨剧比比皆是,她其实在漠北的时候就已经不恨祁暄了,他没有做错什么,从一开始,就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祁暄只是做出了最直观的反应罢了,一个通过算计嫁给自己的妻子,从根本上就不值得他尊重爱护,所以才有了后面的惨剧。
祁暄在漠北对她示好,想要两人重新开始,顾青竹以为自己是放不下他对自己做的事情,后来才知道,并不是那样,她不是放不下,而是放下了,觉得两人没有瓜葛的话,彼此生活的会更好。
他没有她的拖累,可以成为常胜将军,而她没了祁暄给她的侯夫人身份,渐渐的也找到了自我价值。
顾青竹发现,她在漠北比在京城受欢迎多了,她所学之事,可以救千千万万的人。
可是谁知道,一场莫名其妙的变故,让两人重新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男未婚女未嫁的时候,看似给了他们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可实际上,两人又像是两根灯芯般被拧到了一起,以完全不同的姿态,二度成为夫妻。
这是天意,还是人意?顾青竹已经渐渐的分不清了。
她对祁暄的爱是消失了,还是隐藏了?
从那绿潭水旁边经过,顾青竹觉得周身已经被汗水浸湿,她蹲下身子,伸手去拔月千草,刚拔了两株,就觉得腰身一紧,整个人飞了起来,祁暄在后面用绳子拉她,顾青竹不明所以,回头一看,就见一张血盆大口近在眼前,若非祁暄将她拉开,她的颈项现在估计已经落入那青色獠牙之中了。
一条碧绿色的超级大蛇从林深处游出,看着像是有一条船那么长,身子比盛汤用的大口碗还要粗一些,顾青竹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活物,一想到自己刚才和这东西离得那么近,还差点成为它的点心,就心有余悸,落地之后想跑,可顾青竹一回身,只觉得小腿一顿,一条强而有力的尾巴就卷住了她的一条腿,顾青竹的一只手被祁暄拉着,一条腿被那长虫的尾巴卷着,整个人仿佛像是要撕裂般,祁暄手中长剑刺出,划伤了那条长尾,没有迎来意料之中的松懈,反而长尾加大了卷的力道,将顾青竹整个人都甩飞出去,撞到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顾青竹接连二十多天的赶路,早就精疲力尽,上午又和两个杀手殊死搏斗一番,体力早就透至,再加上如今这么奋力一撞,挣扎了两下没能起身,就那么晕死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晕了,还是死了,只觉得身子轻的可怕,渐渐的仿佛飘上了半空,她像是一阵风般,盘旋在障林上方,周围满是从前发生过的事情,更多是在漠北,她小产过后,祁暄被从天牢放回侯府,然后紧跟着侯府被封,她拖着病体随祁暄一路颠簸来到了苦寒的漠北。
别看现在这个时节,漠北很热,但是她和祁暄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可是积雪成片,寒冷异常的。
她和祁暄被安排在离军营不远处的一间民居之中,周围是关押奴隶之所,环境可想而知,顾青竹来了之后,就水土不服,彻底病了,寒冷彻骨的夜,是祁暄抱着她度过的,她病的要吃药,可周围没有医馆,是祁暄跪到军营前,替她求了一个军医出来诊治,她病的连水都喝不下,喂了就吐,也是祁暄一点一点度到她口中……。
漠北的日子很苦,她病好之后,祁暄就到军营报道,入了前锋营,而她也被编入军中洗衣妇之中,为军中将士洗衣服,缝衣服,在这种地方,别说糖饴糕点了,就连带点甜味的东西都很难吃到,祁暄也不知道从哪里给她弄了两块糖,递到她手中时,糖都有些化了,她不吃,祁暄便将糖纸解开,硬是塞进她的口中。
那两块糖的滋味,是顾青竹至今都难以忘怀的,一生都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糖,甜的人心口疼。
后来她才知道,祁暄为了给她弄那两块糖,连夜走了四五里地,到玉塑关买去的,还当了他手上一直戴着的戒指,原本是有一袋的,可是他走回来的时候,天下雨了,糖浸了水,拿到顾青竹面前时,只留下两块。
这些琐事,像是走马观花一般在顾青竹的眼前闪过,漠北的日子是苦,却也充满了希望。
感觉到身子像是被人在摇晃着,耳旁响着熟悉的声音:“青竹,青竹。
睁眼看看我,青竹?”
祁暄的声音,越来越近,近的好像就在耳边,顾青竹伸手往耳朵边上挥了挥,以为祁暄又趁她睡着占她便宜,可手刚挥了一下,就被抓入一只大手之中。
顾青竹缓缓睁开双眼,迷迷糊糊的看到了坐在她身旁的祁暄,她有一段记忆中的祁暄,是高瘦如剑,凌厉如刀的,脸上留着些胡子,略显沧桑,两只眼睛深陷眼窝,眼底青紫,周身满是杀气,他从一个京城中最受瞩目的贵公子,一下沦落为要在前锋营讨生活的边缘士兵,这样的打击,怎会让他的容貌不发生改变呢。
可眼前这个祁暄,更年轻些,像是从京城巍峨府邸走出的意气风发的公子,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青竹,看得见我吗?你别吓我,青竹,青竹,青竹。”
祁暄极其聒噪的在顾青竹耳边喊她,顾青竹的意识渐渐恢复,祁暄的模样也越来越清晰,终于将目光对焦到了祁暄身上,顾青竹动了下喉咙,对祁暄张开双唇。
祁暄见她似乎有话要说,赶忙凑过去,将耳朵贴在她唇边倾听,顾青竹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对祁暄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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