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只觉得自己那只手掌仿佛被阴冷的蛇信子舔过,凉意森然。
他下意识的抿了抿唇,那犹如珠玉一般殊丽的面容紧绷着,仿佛压抑着什么情绪。
谢贵妃瞥了眼他那神色,很快便又往里头加了一把火,哽咽着哭泣道:“三娘去的时候还那样小,我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现今一想起来,真是……”
她语声哀哀,仿佛真的是在为幼女的死而觉心痛。
六皇子终于沉下声音,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母妃此回叫儿臣过来,所为何事?”
谢贵妃眼睫微微抬起,沾着些许的泪珠,好似不胜哀愁。
她柔柔的道:“你妹妹的事情,真要论起来,你那几个兄长自是都逃不开干系的。
如今,北狄那边磨刀霍霍,萧明钰又远在北疆,恐怕不日便要出事……”
她微微一顿,很快便与六皇子道,“只要我们再添一把火。”
六皇子骤然抬起眼去看谢贵妃,语气里带了重重的警告之意:“正所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两国交兵,轻则劳民伤财,重则危及社稷,母妃深居宫内,不知内情与轻重,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谢贵妃蹙了蹙眉头,抬眼去看儿子,只得接着劝道:“萧明钰才几岁,他又懂什么?哪里有你说的那般重要?打仗这种事,最后还不是要苏淮真来?”
她看着儿子年轻的面庞,忍不住循循劝道,“你不知道,你父皇特意选了苏淮真,还不就是想要叫他替萧明钰来打仗?到时候输了,责任自然由苏淮真这个主帅来背着,若是赢了,却还要分萧明钰一半……”
说到此处,谢贵妃依旧是忍不住有些愤愤不平:皇帝也太偏心了,这才刚刚废了太子,便想着要扶萧明钰这个嫡次子上位。
她只要一想到:纵然元德皇后去后多年,皇帝的心依旧向着她那几个嫡子,谢贵妃便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气恨——那人早已死了,说不得尸骨都已烂了,为什么还要与她争呢?
谢贵妃气得咬牙,只是当着儿子的面还是竭力忍着那满心的怒气,接着劝慰道:“母妃知道你心善,不愿动那些鬼蜮手段。
可你仔细想想:倘若我们此时什么都不做,那等萧明钰打完仗,平平安安的回来,到时候他便是唯一一个有战功的皇子,而且他又是嫡子,你父皇再提出要立他为储,朝中又有何人能挡?”
六皇子面色微沉,只是道:“那也是四哥他应得的——此回北疆一行原就是前途未明,他愿意挺身而出,甘冒生命之险。
倘若他正携胜而归,儿臣做弟弟的也只有敬佩的份。
储位原就是有德者居之,若是叫四哥来坐,又有何不可?”
谢贵妃紧紧盯着儿子那张脸,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动摇,然而她很快便发现:六皇子说的竟然是真心话!
真是可笑,她此生苦心积虑,费劲心血,付出一切,所为的也不过是想要将自己唯一的儿子推上那个位置——然而,她的儿子却对这一切毫无半点的渴求。
多么可笑啊!
这皇家里头竟还有这般天真的!
皇帝那般虎狼之血竟也能养出他这般的儿子。
谢贵妃胸口忽而涌出勃然之怒,甚至顾不得仪态和颜面,拾起案边的茶盏,用力往六皇子身上丢去,一字一句的道:“你!
你当真是一点血性都没有!
你怎么配做我的儿子!”
她语声颤颤,几乎是咬着牙才能把那心头的真心话挤出来,“你身上所流着的血,有一半是开创熙朝三百年天下的熙太祖所留下的最后一脉骨血,还有一半是你父皇这个一统天下、扫清六合的大周天子之血。
你身负两朝帝王之血,难道就想要这般自甘堕落,庸庸碌碌过此一生。”
六皇子面容漠然,一字一句的道:“那又如何?”
谢贵妃眼中几乎要烧出火来,她只觉得满心满心皆是恨,竭力忍着那点怒气,仰着头颤声问道:“那你妹妹呢?你妹妹的仇,你也不打算报了?”
六皇子站起身来,衣袖在案上缓缓的拂过,发出极细微的衣声。
他郑重其事的道:“我一直把妹妹记在心上,也想要替她好好孝敬母妃您。
只是,那件事,既然父皇已经定案,下毒的内侍已叫打死、太子也已被废,事情便也算是结束了,又何必再牵连其他?”
谢贵妃眼眶微红:“那你就这样放过背后的吴王与楚王?”
六皇子深深的回看谢贵妃,终于还是开口反问:“母妃您当真觉得那事乃是楚王或是吴王做的?还是,这些都只是您顺水推舟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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