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表弟的话,崔鹤雍心中也过了些他所知的皇家秘辛,却不由苦笑。
表弟的爹就是他的亲舅舅,这位的人品他实在不敢恭维,为讳上他不该多说,然而骂舅舅骂最多的便是自己的亲娘,其实他说两句也无妨。
“我爹倒也没撺掇先帝干什么缺德事,梅宰执也不是吃闲饭的辅政,我爹干过稍微引起非议之事,似乎就搜罗僧官入京为先帝讲法,但细细说来这些不过是投其所好,无甚影响。
可他将我妹妹送入宫,还有了子嗣,只这一件事成,便教好多人措手不及了。
要知道先帝继位时膝下无子,原本的皇太孙也不明不白死了好些年,大家都以为先帝唯一的弟弟洛陵王也就是当今的洛王要作为皇太弟继位,少不得为以后计,多有往来,可我爹这一举动,当真是让不少人做那潜邸故臣的梦碎了一地。”
梁道玄说着自己也不免有些头疼,他很冤枉,又不是他送的妹妹入宫,但他爹一年前作为当今小皇帝的亲姥爷伸腿瞪眼,今时今日,这些事都要他来面对。
也就是说,那些原本因先帝宽厚而不计较的人,怕是现下都要计较计较了。
父死子继,这份计较,想来他也必须承受。
“你是说,太后要你入京,其实也是一个人承受不来诸多非议,想找人分担一二”
崔鹤雍忽然发觉表弟所思甚至比自己更深一层,一时竟有些恍惚,然而恍惚过后,便是彻彻底底的担忧,他顺着表弟的话再深些想,竟有些冷汗透骨之感,“太后如今遵从祖制垂帘辅政,可到底还是孤儿寡母,先帝大行不到一年,国丧都还没过,要是臣下这时候欺负她,未免也太难了。
可你不一样,你如果如今领了太后的恩典,那些人保不齐会将矛头对准你,太后难道是想这样祸水东引不成”
对于这位舅舅的女儿自己的表妹,崔鹤雍实在很难产生像对表弟一样深切的亲情,于是他便以官场的逻辑和继承他舅舅最坏一面的角度来分析。
“表哥说的是人心向背和趋利避害,或许会是如此,可我却觉得未必。”
梁道玄笑了笑,“她如果真的聪明,就绝不会要我这今后唯一的盟友去先做肉盾,她或许是真心想扶持我在朝野内,好在将来的风波里,能与她一道替还不能亲政的小皇帝撑舟踏浪也就是说,我想太后我的妹妹,她似乎预见了即将抵达的风险,可是她却不能宣之于口,唯有求助,而我,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雅间内纵然有茶香氤氲,此刻兄弟二人静默对坐,一席肺腑之谈后,仍觉心口皆是气闷。
“所以,大哥,我躲到天涯海角去,这当朝唯一外戚的身份也丢不掉,不如去帝京,坦白认下,再做打算。
如果她真是想要个靶子,我也有办法脱身,可如果她是求助,那姑且听听到底朝廷有怎样的隐忧。
毕竟你和姑父还身在庙堂,我不能坐视不理。”
见表哥似有莹润于眸中,梁道玄赶忙又笑露闲玩之意,似是宽慰似是玩笑,跟上自己之前一句“再者说,我也有自己的好奇,天命难不难违我尚且不知,可如若天意有此驱策,我自然是想它会将我带至何处,如此体境,方不失为人间一行。”
这句话就又是梁道玄素日里落拓不羁的品格,当下听来,甚至还颇有三分堪破俗世与七分昂霄耸壑之豪情。
说完他又举起茶杯,似是敬酒般一饮而尽笑道“我这般计较,大哥是否可以放心此行了”
“人常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然而这些年除去我在院读和外任的头两年外,余下时日你我皆在一个屋檐下,我却不知你之洞察早已不似旧时吴下阿蒙。”
崔鹤雍半是夸赞半是感慨,他也知自己不大可能全然不去担心,可如今表弟其实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全无计算,反倒早有丘壑,那些闲散之态并非无思无虑的表象,而是真正存了智慧之念后的平和。
他忍不住再赞道“你比我刚上任时要好得多,我明明比你心中有底,且父亲还拖了故旧暗中提点,我仍是惴惴不安,生怕自己行差踏错致使父母颜面跌损而门楣无光。
然而弟弟你心中之从容,却不是装出来的若无其事,只这一点,就比我强上千百倍,如此可见,你只是不去想,若真思量,比我更适合入仕许多,要是当初”
“大哥,人开始回来了,咱们就不谈这个了。”
其实估摸着人还没回来,但梁道玄很怕再听表哥左一句可惜又一句懊悔,赶紧岔开话题。
于是二人也不闷在雅间,掀起帘子敞开竹窗,那琵琶的单音重新入耳,声声若罄,只是左右依旧无人,厅下廊间不过回来客,隐约可以听见皆在谈论洛王的排场与施惠。
许是酒肆老板急着揽客,他一而再再而三催促琵琶师傅快些校弦,梁道玄和崔鹤雍各添了一回茶时,演奏开始了。
北方四道之俗曲称北音,多慷慨苍凉之意,与帝京所时兴的柔暧南音大有不同,内容也多是古曲所改的调子和词,半说半唱,多由老者执乐器独奏讲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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