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我为您出谋出力,无论对错您都能容忍,是因为知道自己需要帮助;如今位居‘左庶长’,受封十五城,被尊为‘商君’,功成名就,志得意满,这逆耳之言怕是听不进去了。
我岂惧杀头?但说的话您听不进去,起不了作用,不如不说。”
商鞅叹口气:“说吧,我洗耳恭听,骂娘也行,真的。”
“您真要听,我就坦直的说:您比不了百里奚。
他居相位,上街不坐车,只三五人随从,也不带武器,纯诚、简朴,平易近人,经常伫立街头与路人聊家常,竟日不归,路人也忘其为相,所以被人称为慈母。
及其死,秦之男女老少无不痛哭流涕,不待令而挂孝,连小孩子都停止了唱歌、游戏……
您执政十九年,使秦国的强盛居列国之首,连周王都加封秦君为‘伯’以示讨好,确实超过了穆公时代。
但公孙贾为太子师,因黥面郁郁而终;公子虔是太子傅,受劓刑后八年杜门;至若甘龙、杜挚等受罚被贬的大小官吏、宗室贵族何止千数?冬日刑囚,渭水为赤;在您那严酷政令的统治下,百姓们也都日夜处于恐惧之中,对您无不怨声载道。
可以说,上自太子下到黎民,仇恨您的人已不计其数;便是那些因您的‘法’而升级晋爵的军人们,也只认为是靠着自己拼命换取的,对您毫无感激之情。
您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的结果,是让国家最大收益,却使自己成为国家的公敌!
其实,您自己也意识到树敌太多,所以上下朝都得顶盔束甲,以百十辆兵车护送。
《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
您虽然功高如山,但全凭‘恃力’实难久远,何况您的依靠惟主公耳,他已年老体衰,一旦山陵崩,您的灭顶之灾就会旋踵而至。
所以在您最高兴的时候,我必须提醒您:不要忽视潜在危险!”
商鞅默默地盯着跳动的烛火,久久,才又是一声长叹:“其实,我并非不知这种危险的存在,但若要恃德,秦的兴盛怕还要等几百年,我也就得不到眼前的荣华富贵,主公等不得,我也等不了,要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只得以千万人的怨毒为代价,对于我俩来说,这是别无选择的唯一道路!
但我不惜结怨结仇,主要是为了秦国,自己所获,都是应得的报酬,绝无通过打击别人而谋得私利。
我想太子不是糊涂人,难道他真能一边享受着我为秦国培植出的果实,一边还对我挟怨报复?那也就太缺乏君主的度量了。
退一步说,就算仍然对我耿耿于怀,充其量让我提前致仕,秦国的大计已定,我也无意继续贪恋权力,有这‘商於’十五城,够我养老啦。”
“只怕未必!”
赵良的呼吸有点儿急促:“您是当局者迷!
到那时您的敌人肯让您养老?政敌间的斗争,比战场上还要残酷,不赶尽杀绝不住手。
太子坐享的,是父亲留下的基业,与您有怨无恩,为什么不报复?一旦易主,您再想退身,只怕晚矣!”
“那你说怎么办?”
“最上策是急流勇退:趁着主公对您恩宠未变,纳还爵位,请求致仕,荐贤以代,然后学范蠡泛舟五湖,寻一个幽静之地埋名隐居,方能安度晚年,否则,文种、伍子胥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什么?正在蒸蒸日上之际便把相位、封地、万贯家财、荣华富贵尽都抛弃,藏到无人烟的荒山野林中去当隐士?商鞅实在难以接受:“不行,主公以心腹待我,言听计从,恩重如山,今尚健在便弃之而去,人会笑我薄情寡义、有始无终,非大丈夫所为,要走,也得让他们先辞退我。
放心吧,以我现在的威望,在秦国还没人敢拦阻我!”
赵良叹口气:“那就退而求其次,明天我就回商於,做万一的准备。”
商鞅笑笑:“我看你是多虑!
不过,你一定要走,就去吧,那儿也真需要人管理。”
赵良与他的这一番长谈,并没有对商鞅的心情造成什么影响,仍然兴致勃勃地与秦孝公研究、制订一个个新的侵略计划,这些计划实现后,将为秦拓展更多、更大片的疆土,刺激得孝公异常兴奋,往往一谈就到后半夜。
但孝公毕竟年龄大了,几盆炭火也抵挡不住黄土高原上刺骨的风寒,偶有不慎,竟致一病不起。
商鞅天不亮就进宫,夜半方归,侍药喂汤,察验大小便……比太子还要辛苦,怎奈孝公大限已到,谁也无力回天。
商鞅在灵前哭得几番死去活来,泪尽继血,连太子驷都感动得反过来一再劝慰他……
但是,感情代替不了政治,公子虔当晚就以“陪灵”
的理由入宫,人家是“自家亲人”
,谁也没办法拦阻,夜深人静后,就悄悄对驷说:“事不宜迟,该动手了!”
不出赵良所料,他们早就议定:孝公一死,就立即消灭商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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