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安顿范远和那一众将士去了一间禅院小坐。
萧厉过去时,李洵道“翁主似有事要寻萧义士,萧义士且往偏殿的禅房去一趟吧。”
萧厉这会儿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温瑜寻他是为何事。
方才将士们的那些话,让他觉着心口那头巨兽的獠牙,几乎已要刺破他胸膛,溢出的嫉妒和恶念直冲脑髓,幸得还有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绷着,才没叫人瞧出太大异常。
此刻听得此言,便只略显冷淡地点了下头。
温瑜正在整理在寺院小住这几日的东西,听到禅房外传来敲门声时,平静道了声“进来。”
萧厉推门而进,见她正在归纳架上的经,袖口宽大的金橘色春衫因为抬臂取的缘故,滑落至肘关,露出半截雪玉似的胳膊。
她眉眼低垂,凝神辨着手上的经,旁边一格空置的架里,放置着一盆优昙,那垂下的枝蔓顶端绽着朵朵白昙,在这昏光暗淡的居室里,愈衬得她仿佛是画中人。
萧厉只了一眼,便在喧嚣的心跳声中收回了目光,似一时不知如何称呼她,只道“有事寻我”
声音咋听之下,倒是低沉平静。
温瑜抬眸朝他去,见对方神色微冷地半垂着眼皮,避开了同自己对视,她微皱了眉问“你是不是还在怨我擅自替你做了决定”
萧厉说“没有。”
温瑜抬首将手上的经归入架中,手臂因为高抬的姿势,那截衣袖愈往下落了些。
且整座佛寺都是依山而建,偏殿这间禅房为更多地保留几分禅意,有一整面墙都是依山的石壁,架便置于这石壁暗角处,更高处的藏温瑜都已不清字样。
她手边还有许多藏都没归放至原处,便对萧厉道“替我取盏灯来。”
萧厉环视房内,从桌上取了一盏铜灯,用火折子点上后,端去了橱处。
他隔了一步的距离,站于温瑜身后,离得近了,鼻尖便嗅到了一丝浅淡的檀木香灰味儿,应是她在佛殿里沾上的,还有一丝形容不出气味的冷香,像是月下莲池里的一泓清水,清淡却极好闻,不知是温瑜身上的味道,还是边上昙花的花香。
温瑜借着油灯暗黄的光晕,一一将借阅的藏还回原位,平和同身后掌灯的人解释“让你跟着范将军走这一趟,劫下那些官银,去坪州后,你便是有功在身,能尽快在那边站稳脚跟。
将来若进坪州军营,亦同范将军有了交情,凡事可有他帮衬一二。”
她说到此处微顿,侧眸向身后的人,平日里那双总是温和从容的眸子,因为眼尾晕着的胭脂妆,显出几分上挑的意味来,是一种清冷不自知的睥睨勾人“你可明白”
萧厉被手上油灯的光蒸得有些热,抑或是这空间太窄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浅淡香气还直往他鼻息间钻,他手心渐渐浸出了细微的汗意。
再触及温瑜那个眼神,只觉是有一把钩子分毫
不差地钩在了酥痒的心弦处。
他掌心汗意更甚,握着铜灯柄的五指微松了几分,又重新攥紧,在温瑜的注视下,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冷沉点了头。
温瑜回过头,继续放,说“事关权势,很多东西都会变得复杂,忠心可贵,但仅靠忠心,聚不起足够强大的势力,于是便有了制衡之道。
我初时并不想让你趟这滩浑水,只欲在寻到旧部后,许你做个可安度余生的田宅翁。
但世道已如此多艰,昔日的王侯贵族尚且在战乱中命如草芥,又何论平民百姓天下不定,便没有哪一处可永不受战火侵袭。”
她眸光微黯,想起这一路所见的山河凋零之景,道“你要走的路,也该你自己选”
手上的这本经是要放到架最上层的,温瑜抬手放去时,却也只能将一小截角搁上隔板,广袖下大半截雪白的胳膊已裸露在外。
她意识到不妥,方要收回手,身后的人却上前了一步,长臂一抬,箭袖略显粗粝的布料蹭过她手臂肌肤,骨节分明的五指搭上脊,将那册经推放进了架。
温瑜手臂被那布料的触感惊起一阵战栗,在这变故后下意识转身,却发现身后人还未退开,那高大的身形便似一堵铁壁,将她困在了他胸膛和这紧靠石壁的橱之间。
从窗口吹进的风拂灭了对方手上端着的铜灯,禅房在这瞬间陷入了一片暗沉。
她心口一跳,终于觉出些不对劲儿来。
昏暗中谁都没说话,更像是一场沉默的僵持,那些在抖落的呼吸里滋生出的暧昧,便在这寂静中铺展蔓延开来。
对方气息很沉,温瑜只是同他呼吸着这片狭小空间里同样的空气,便也慢慢感觉到了那阵热意。
她一只手还撑在身后架的隔板上,那种被野兽笼罩并盯住的感觉,让她本能地觉着危险,整个人不由得地往后靠去,那沾着发丝裸露在外的雪颈,却不慎擦过一朵白昙,花瓣的凉意让她微侧了颈子,不受控制地打了个战栗。
暗沉中温瑜不清萧厉面上的神情,他低垂着眸子,却将她花靥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视线掠过她因惊愕微张的嫣红唇瓣,落到那随着她呼吸而微微发抖、肤色白皙得近乎透明的颈上,他阒暗的眸中似有岩浆滚烫,鼻尖已冒出了汗,将手上那盏实心的黄铜佛灯灯柄捏得变了形,才找回几分残存的理智,说“我自然知道自己该走怎样的路。”
随即后退一步。
那些无形的压迫感和潮闷也都在这顷刻间退去,温瑜只觉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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