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贵妃垂下眼,看着皇帝握着自己的那只宽大手掌,柔声道:“当年妾嫁陛下时,陛下曾与妾道‘纵有天大罪孽,朕为你挡着’,妾当日回陛下的是‘此生万万不敢负君’。”
她含泪而笑,似喜似悲,“陛下,妾心一如当日。”
皇帝阖目片刻,不知在想什么,最后终于松开了握着谢贵妃的那只手掌,拂袖而起,随口道:“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
朕还有事,先回甘露殿了……”
谢贵妃连忙起身行礼,垂头敛目的恭送圣驾。
等皇帝走了,谢贵妃那张柔弱含泪的面上才显出几分冷意来——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她一贯小心,万万没想到最后竟是栽在了北狄来的狼崽子手上。
她很了解皇帝为人,只要他动了疑心,那么便再难压住。
便是今日用旧情说动了他,可来日,再有什么事,他必是又要起疑的——她将将十年的小心谨慎、费尽心血,竟是毁于一旦!
染了丹寇的指甲深深的的嵌入肉里,谢贵妃一时只觉得恨恼交加,好一会儿才伸手拢了拢自己一头乱发,开口吩咐下人:“来人,替我更衣洗漱。”
宫人们屏息敛神,小步上前服侍着谢贵妃换下那一身已有几分褶皱和泪迹的衣衫,又有宫人端了一盆热水,拧了帕子替她擦拭面庞。
谢贵妃便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宫人擦拭面颊,用脂膏在她哭红的皮肤上涂抹按摩。
半响,外头忽而跑来一个小内侍,手里拿着一个红漆雕金凤纹的匣子,双手抬着呈上来,口上道:“娘娘,这是陛下特意吩咐了叫人送来了。”
谢贵妃微微一怔,纤长白皙的指尖挑了挑,打开上头的开关,用染了丹寇的指甲轻轻的掀开匣子。
指尖匣子中间放了一个极精致的菱花铜镜,上面镶嵌着各色的宝石,宝光烁烁,镜面如水,镜面上此时映着的正是谢贵妃那张倾国倾城的丽容。
谢贵妃定定的看着那匣子中的菱花铜镜和镜面上的自己,心口处那一直延绵不断的疼痛此时竟是徒然加剧,再也忍不住了。
她伸出手直接将那匣子连同里面的菱花铜镜一起掀翻在地,口中腥甜,一时弯下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边上服侍的庄嬷嬷大惊,忙不迭的令人去打水,又扬声叫唤:“还呆站在这里做什么?快,快去尚药局叫人过来!”
谢贵妃冰冷的指尖此时却覆在了庄嬷嬷的手腕上,她染血的红唇微微颤了颤,语声轻之又轻,只是道:“不必。”
庄嬷嬷瞧着谢贵妃苍白如纸的面庞,又是担忧又是怜惜,缓声道:“娘娘这又是何苦呢?陛下这时候还有心送了东西来,总是好意。”
“好意?你以为,他这个时候送这个来,是为了什么?”
谢贵妃唇角还沾着猩红的血,更衬得她雪肤花貌,只是语声里却带着凉凉的讥讽。
第27章
“他是要我平日里多照照镜子,认清楚我的身份和地位。”
灯光之下,谢贵妃线条姣好的红唇微微的扬起,那本就精致华美的五官一眼望去更是静美如画,无有一丝瑕疵。
然而,谢贵妃面上的笑意却没有入眼,一贯眼波温柔的明眸依旧是淡漠的讥讽和自嘲,还有些话她没说出来:
皇帝这个时候让人把铜镜送到蓬莱殿,是要告诉她“看看你的身份,看看你如今的地位——朕让你一介亡国女入宫为贵妃,养儿育女,恩宠有加,已是宽宏。
朕再信你一次,只望你能知道自己的身份,莫要人心不足,妄想其他”
。
这才是她认识的皇帝,她认识的萧承华——多情与无情,他总是能分的那么清楚。
左右伺候的宫人闻言都是惊惶莫名,恨不能就把自己的耳朵堵住,最后都惨白着脸色垂头敛容的跪下,既不敢应声也不敢抬头去看谢贵妃此时的神容。
殿中一时只闻呼吸之声,静的连殿外凉风吹动重重的帘幔声都清晰可闻,犹如谢贵妃那柔软轻盈的裙裾,仿佛触手可摸。
水晶帘子虽已被卷了一半,依旧有细细碎碎的碰撞声在静夜里遥遥的传荡开来,更衬得长夜寂寂。
这样安静的凉夜,这样寂寞的长夜,就如同这十多年来蓬莱殿里常有的夜晚。
永远都是安静而寂寞,只有永不磨灭的爱恨日日夜夜的纠缠着她。
谢贵妃慢慢的阖上眼,一根根乌黑纤长的眼睫跟着垂下来,丰满的红唇犹如吸饱了鲜血的花朵缓缓绽开,脸颊映着那犹如霜雪的月光,整张面庞浮现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美丽。
很快,她便平静了下来,用那双养尊处优,纤长白皙的长指轻轻的扣了扣桌面,只是淡淡的道:“都跪着做什么?这铜镜乃是陛下亲赐,还不赶紧擦拭干净,放到妆案上?”
宫人们诺诺应是,这才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来。
谢贵妃却再没说话:她已熬了十来年,还能再熬十年、二十年,她就不信皇帝那颗心真就是永远都捂不热的石头。
然而,不必谢贵妃再熬十年,熹元十六年四月,阿史那思归便奉北狄那位新可汗的命令,出使长安——北狄这场内乱整整历时五年,阿史那思归所投奔的长兄阿史那长鹰终于将北狄大部分的部落收归麾下,打得王庭那位可汗让出了位置,倒是弄得原本想要继续挑拨人两边多打几年的皇帝颇为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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