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琛,天后所生第四子,曾经的庐江王,在霍乐师口中却是个能连名带姓、以近似轻蔑的语气说出来的人。
父亲的名讳被这么说出口,无忧也不恼,只淡淡地说“霍乐师还是怨恨他。”
“是,我是怨恨他!”
霍乐师缓缓蹲下,忍着下蹲时膝上的酸痛,伸手抚过古琴上尚且完好的十三徽,“鸾鸟相逢,琴瑟和鸣……阿静出嫁前和我说的是这个,可李琛是怎么对她的?若不是李琛,阿静何至于年纪轻轻地就犯了病,熬不过一夜就去了……”
霍乐师顿了顿,他幽居此处十五载,提到阿静时还是难以克制胸中翻涌的气血。
经年的暗伤处又隐隐作痛,整个胸膛像是被撕开一样,他紧紧按着胸口,面容因剧痛扭曲,嗓音越嘶哑“阿静,阿静啊……真是嫁错了人,生错了儿子!”
无忧平静地看着霍乐师扭曲的脸“母妃临去前曾唤我到榻前,她到最后都很平静,没有怨恨父王。
她知道天后逼迫,父王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你和我说情非得已?”
霍乐师猛然抬头,“阿静死后,李琛娶了天后指的武氏,除此之外又抬了多少妾室?寻欢作乐、恣肆妄为,你以为我在这里,我就不知道吗?”
“那是母妃死后的事情了。
我不评判父王之后做了什么,我只是实话实说。”
无忧低低地叫了一声,“舅舅。”
“不要叫我舅舅,我最好阿静没有嫁过,也没有生过你这样的儿子!”
霍乐师被这一声激得更为恼怒,眼眶通红,“滚出去。
李时和,滚出去!”
时人称字不称名,在长辈面前才需以名自称,无忧还愿见人的长辈都死得干干净净,足足五年没有听见过自己的名字,陡然一听,他还觉得有点新鲜。
他不作答,只站在原处;霍乐师也不动。
舅甥二人隔着一架琴僵持,隔着经年的岁月,隔着站在各自立场上的仇恨。
“霍乐师,我回来了!
竹制、漆色、有刻字且模糊不清的总共只有十二支,其中只有两支是两尺八分长左右,一支两尺一寸三分,一支两尺一分。”
沈辞柔报了一长串,怀里抱着两只长盒,绕过架子走近,她没听见先前两人的对话,只觉得气氛有点古怪,“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看看这琴。”
见沈辞柔回来了,霍乐师收拾好心情,撑着膝盖站起来,指了个最近的架子,“放那边架子上吧,可能是我记错了长度。
人老了,脑子就不太好使,只有过去的事情……越想越清楚。”
最后一句话意有所指,无忧却不动声色,沈辞柔也听不懂其中的含义,小跑过去放好两只盒子,又跑回来“霍乐师,这架琴能修吗?”
霍乐师摇摇头“我不愿修。”
“不愿修?”
沈辞柔抬手点点下颌,“那就是还能修好?”
霍乐师的情绪还不太对劲,陡然了这么一通火,脑子里有点昏,没想到沈辞柔会这么问,下意识地点点头。
点完头又觉得不对,强硬地补了一句“但我不修。”
“是因为太麻烦吗?”
沈辞柔问,“还是需要的材料难找,或者太贵?”
“不。”
霍乐师仍不松口,“我不愿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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