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戚的父女二人各自断肠,伊墨正考虑变个绢帕出来的时刻,一根湿漉漉的棒槌凌空划过一道弧线,“彭”
地砸进了屋。
一道女声传来:“哭什么哭,让那小鸡样的书生欺负成这样,好有脸麽!”
伊墨扭头看去,只见厅堂门口站着一名蓝衣妇人,妇人绑着襻膊,一手挽着竹篮,竹篮里装了些浆洗的衣物——捶衣的棒槌已经先她一步进了屋。
原来徐娘子性子随她阿娘。
伊墨就在这奇怪的一家子住下了。
人间烟火的热闹从每天清早的劈柴生活开始,到晚上的炊烟袅袅结束。
徐娘子拿了和离书回家的那天,她阿耶饮多了酒,拉着伊墨的手不放开,泣道:“你讲的都是什么歪理。”
伊墨没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愣愣地一时不察,让壮硕醉鬼倒在地上,醉鬼道:“人间的道理不是这么算的,你一个小妖精懂什么哩。”
小妖精是个不耻下问的好妖精,并不在意醉鬼的失态,反而问他:“那人间的道理怎么算?”
醉鬼道:“你无缘故地救了我儿,我们便欠了你的恩情,这就有了牵扯。
之后你住在我家,虽说是避劫,但你我同席吃酒谈天,这便是熟人了,是也不是?”
伊墨道:“是。”
醉鬼继续道:“既是熟人,我娘子嫌路远,遣你去邻县替她扯两尺花布,你去不去?”
伊墨想着道:“我眨眼去眨眼回,并不费事,自然会去。”
醉鬼又问:“我娘子谢你替她扯布,替你缝了一件衣裳,你高兴不高兴?”
伊墨想着没人替我做过衣裳,然而若是有人送他一件衣裳,想来也是高兴的。
他颔首道:“自然高兴。”
醉鬼猛地坐起身,蒲扇大的巴掌猛地拍在桌上,震的碗盏叮当乱响。
他喷着一口酒气,大声地道:“这就是人间的道理,有来有往,来来往往中,便互有期许,有些期许落了空,有些期许被成全,被成全的自然更加深情厚谊,高兴欢喜,是也不是?”
伊墨说:“是。”
“所以你不能对我女儿说那种话。”
壮汉又往后一仰,重新哭泣起来:“她才多大的人,往后若是不再对旁人有期许,日子可怎么过呢。”
伊墨跪坐在席前,听了一耳朵的醉话和嘤嘤嗡嗡的壮汉的泣音,突然就懂了徐家阿耶的心意:他不怕女儿和离,也不怕她一时伤心,只怕她未来许多年月里,不再期许,也不再被人期许。
蛇妖不是很明白这种心意,也不懂一名父亲的忧心忡忡,他努力地琢磨着醉鬼的意思——无人期许和无可期许的一生,是可悲的。
徐阿耶哭着哭着睡了过去。
伊墨依旧没想明白为何孑然一身是可悲的,但不妨碍他一把扛起壮汉,将他送进内室让他踏实睡去。
徐夫人在内室里穿针走线,听他的脚步声进来也没起身,看他将壮汉放在榻上,临伊墨出门时,才出声道:“你莫要听他醉话,他说的是人间的道理,不是你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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