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若莲去了入画家。
入画已经憔悴苍老得不堪入目,几乎完全是一个老妇人了。
她的老是从碧铛死的那一天呈几何级数递增的。
事实上,那一天,是张家所有人的梦魇。
八年前,1942年,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农历七月。
某个正午,她们忽然得到消息,碧铛的人头被悬挂于某建筑高处。
尸体则扔在该楼下方,真正衣冠不整,身首异处。
是刘勇陪着入画去证实的——若莲本来想去,被刘勇死死拉住。
当时,刘勇一双强有力的胳膊牢牢将她摁在椅子里,望定她的眼睛:“不要去。
没用。”
若莲抬起头,看着他,眼泪慢慢地滑过面颊,却哭不出来,只浑身颤抖。
嫣然——这些年来,一直在他们身边的嫣然,结婚生子后,全家都来到他们身边的嫣然,狠狠地在刘大宝的屁股上掐了一把,让小人儿愤而开嚎。
那浓成墨汁一样的惨痛才散去一点点,变得稍微可以忍受。
张碧铛,在她的住处,死了一个日本士兵,非常年轻,只有十七岁,鼻子下隐隐看得到淡淡绒毛。
有人说,这个跨海而来的半大孩子和张碧铛是在一个酒吧认识的,她勾引他,然后杀死了他。
也有人说,有一天张碧铛喝醉了,遇到巡街的这个日本兵,他送她回家,在门廊里和她亲吻,然后一次次溜出军营,与她相会,后来被自己人暗杀在碧铛住处。
还有人说,这个日本兵那天不过是到碧铛处讨口水喝,被人误杀。
种种版本,不知道哪一种才是真相。
同时,张碧铛的死也不清楚是哪一路人马干的。
除了死法如此诡异之外,更让人心惊肉跳的是——竟然没有人再追索那个日本兵的死因。
按照道理和以前的惯例,出了日本人死于非命的情况,一定会鸡飞狗跳,永无宁日。
入画看到碧铛的头颅的时候,那颗头已经开始发臭,饶是挂得那么高,都有阵阵恶臭飘过。
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啊,太阳毒辣得仿佛下一分钟就要将人身上的所有液体蒸发掉。
张入画仰头看着那高高的一个黑点,哭不出来,也想不了任何办法。
没有人敢,出再多的钱也没有人敢去取它下来。
还是刘勇爬上去,带她回家。
爬的那一段过程可真长,刘勇很害怕。
他不知道这背后到底有些什么,他也不知道有谁在暗地监视着这颗头和头后面的一切,在爬到极高的高处的时候,他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后背尽湿,全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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