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我呢?那个成绩优异的名校学生呢?
要做崔颢的表妹,做一个真正的唐人——唐代女人——吗?
我擦了擦汗水和泪水,低头凝视地面。
铺地的方砖上原本烧有纹样,但是早已被踏平了。
崔颢隔着窗喊了我几声,然后走了。
将近黄昏时,他又一次喊我,我揉着眼睛,恹恹开了门,惊得倒退两步。
站在我面前的,有崔颢,还有……
王维。
一身士人襕衫的王维。
“阿妍,走罢。”
他叫我阿妍。
我像是中了邪,迷迷糊糊地跟着他和崔颢出了门。
走在盛唐两大顶尖诗家的身后,听着他们低声谈笑,纵然我心情郁郁,这座都城的意义,却瞬间豁然明朗。
我没那么讨厌这个城市了。
这个城市啊……这个城市就是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就是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就是新声一段高楼月、圣主千秋乐未休。
要是能一辈子……一辈子跟在这两个襕衫身影的后面……可该有多好?
黄昏时分,西京城暮霭半卷,霞光万道,连空气都好像温柔起来。
才从皇城官署返家的官员骑着健硕的骏马一路驰来,卖花的少妇轻快地走过街巷,额上微黄一片,反射夕阳灿丽的光,窄腰裙子颇具胡风,走动时腰身微颤,自然而然地颤出一种婷婷袅袅的味道。
年迈的老人正在和人切磋残局,更有西域相貌的乐师坐在地上拨弄琵琶,清越明快如碎石击打溪水,引得一群人围坐在旁,闭目细听。
坊内的小路边,树下已有人摆开了低矮的食案,将深红的李子、樱桃和紫玛瑙也似的葡萄排开,与邻人友人们对坐谈笑,借以消脱炎热的夏夜。
这是个有无数后人追思怀想的朝代,这是个有无数后人凭吊的城市。
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
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那是因为,长安的开元,开元的长安,真的如此繁盛美丽呀。
是的……一个温柔着、热闹着、哄乱着的长安城。
可我……可我呢?
这时王维拐进一条绿柳荫荫的巷子里,笑道:“到了。”
崔颢又嘱咐了我几句,方才离开。
王维引我走入中门,高声笑道:“瞧是谁来了!”
我眼前一亮,只见堂前栽了大朵大朵的芍药,粉白红紫诸般颜色无不齐备,更有二朵并生茎上的稀罕品种,明艳宽大的花盏压低了枝茎,沉甸甸地低着头,反而别有一番艳极盛极的雍容谦逊之态[1]。
“阿妍!”
短短两个字,声音由惊愕转为明快的喜悦。
真好听啊。
像一碗调得最最恰当的槐花蜜水,再多一勺蜜就太甜,再多一点水就太淡,清肝明目,解毒润肺。
那嗓音虽然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喑哑,却反而多了一份柔韧,那是从一个病弱之躯中生出的凝定和执着。
那个声音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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