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信啊”
“我那是喝大了,舌头乱鼓捣,胡诌的。
咱俩都认识小二十年了,我哪儿看上去像山里的鬼了是鬼也得是县里的啊,我城镇户口。”
王庆亮人憨,跟被人拿绳穿了鼻子的老牛似的,被柳冠国三两句一绕,就只知道跟着走了“我就说你是喝高了,说话跟唱戏似的,一套套的,差点把我给唬了。”
很好,看来局势尽在掌握,柳冠国继续追问“上次喝酒都过去大半个月了,怎么从没听你提过这事”
“我也喝多了,睡一觉起来就忘了呗。”
那怎么偏偏今天想起来了柳冠国呼吸渐紧。
幸好王庆亮人实在,从不说半截话“今晚上不是进山找人吗,越走越深,正走着道,我听到嗖嗖的,手电光往那一扫,好家伙,我就看到蛇啊、蛙啊,还有不知道什么虫,一溜烟地又跳又窜,也邪门了,尽往一个地方跑,跟逃命似的。
我就奇了,这蛇不是吃蛙的吗,怎么肩并肩跑起来了,再然后,脑壳里打了个亮,一下子想起你那晚的话了,你还说,这叫虫蛇跑跑跑什么来着”
王庆亮越想越纳闷,反正回家时要路过云梦峰,于是顺道进来问了一嘴,不过,既是胡诌说中的,那就没必要寻根究底了,王庆亮东拉西扯了几句之后,悻悻穿上雨衣告辞。
柳冠国送他到门口“那些山里跑的跳的,都比人机灵,电视上不是说了吗,地震的时候它们先知道,排着队跑肯定是下大雨,哪里塌了,所以它们着忙乱窜”
言之有理,王庆亮脸上热,觉得自己是有点一惊一乍的,很对不住这么多年来受的唯物主义教育。
目送着王庆亮走远,柳冠国长舒一口气,拿手扶住门框,又抬眼看向远处的山影。
天黑,大雨,近处的景都有些模糊了,山影倒还隐约可辨,跟耷拉着挂在天边上似的。
什么山蜃楼,那是多古早的传说了,别说他没看过,他爹他爷都没看过。
柳冠国吸了吸鼻子,转身往桌边走,才走了两步,鬼使神差般的,又转了回来。
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他从最右开始,依次点数大雨中的山头,点完一遍,怔了两秒,又从最左开始点,点着点着,一股凉气从心头窜起。
这客栈开了有些年头了,他每天从大门进出,那高处的山头,一天少说也要看个二十遍,到底几座,心里门儿清,还很附庸风雅地给起了个别称,叫“十八连峰”
。
但是现在,那些憧憧矗立着的黑色山头,居然有十九个
云梦峰客栈,三楼。
孟千姿住的是这一层视野最佳的山景房,面山的大露台一敞开,简直是天然的大银幕不过现在入了夜,雨又急,大落地窗紧闭且不说,连厚厚的帘子也拉得不露缝隙。
室内仿“山桂斋”
那头的风格布置,颇具古韵一张螳螂腿的大黄花梨罗汉榻,上设矮几,下置圆腰脚踏,背后悬巨幅的水墨山鬼,靠墙的博古架上放了几本线装书以及装饰用的古董瓶罐,金丝楠木的夔龙纹卷书案头立一尊惟妙惟肖假山,山顶燃一枚倒流香,乳白色香雾往下流动,将一座几拳高的假山笼得云遮雾罩。
孟劲松坐在明式四出头的官帽椅上,皱着眉头看手里的几张打印纸。
明天说是孟千姿做东,请各路好朋友吃饭,其实吃饭在其次,要紧的是搞好关系、和睦共处湘西这个地方,自古出彪悍人物,屈指一数,派系就有蛊术、辰州符、赶尸匠、落花洞女、虎户等,山鬼一系,还真不敢独大。
所以宴请的规格、席次都很讲究,但柳冠国这人不擅长文书工作,过来的名单、座次图等虽说尽心尽力,却排布混乱,孟劲松看得本就费劲,偏又不能集中精神罗汉榻那头,辛辞正在给孟千姿做指甲,两人喁喁低语,可外头雨大,反衬得屋内安静,一字一句,孟劲松都听得明白。
他往那头斜了一眼,正看到孟千姿浴后乱挽的髻松垮欲坠,丝缎的浴袍滑向一边,露出白皙肩上一截纤细的吊带来。
孟劲松赶紧移开目光。
于穿戴这一节,孟千姿在他们面前确实比较随意,孟劲松是传统直男,觉得男女有别,委婉提醒过她几次,孟千姿回说“我自己的地头,怎么舒服怎么来,见你们还要正装你不适应,你就调整自己,多调整几次就适应了。”
再后来,被他说烦了,送了他眼罩和盲杖,说“你要么适应,要么以后戴眼罩探杖子进来,这样你眼不见心不烦,我也不被唠叨,大家双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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