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州冬天也不落雪,到要过年了,身上穿的还是夹衣,喜子连夹衣都不必穿,套上一件单衫就往学里跑,半点不觉着冷,反是秋娘在他后头追着,让他多穿一件,怕他冻着。
今岁守孝不能穿得鲜艳,可秋娘还是给石桂置办了好几块艳色料子,杏红色的给她做裙子,玫瑰红的给她做衫子,再配齐几条腰带,整匹的布买回来,给石桂瑞叶两个做。
穗州不差绫罗段子,还有许多船载着来卖的西洋货,本地卖的最便宜,也有有是靠着两匹哆啰呢起的家,运到内陆去高价卖的,再淘换些小东西到穗州来卖,出海一回,要是不遇上风浪水匪,只要平安回来,身价就能翻上一翻。
绿萼得了闲就替她们裁衣做针线,两个都要办亲事,就先紧着她们两个来,一匹布余下下的,也足够给绿萼做裙做衫,只绣的花样不同,三个人错开了做,你做衫的我做裙,竟没有一件是重样的。
叶文心送了两只樟木箱子来,里头说是给瑞叶和石桂的添妆,两只箱子都是旧东西了,是原来叶氏留给叶文心的,一只上头雕着桃李天下,一只雕着竹报平安。
程先生无意仕途,他自家也知道不是个当官的材料,何况逢考必不中,要么肚疼要么瞌睡,拜过圣人拜过城隍,都无甚用处,只当自家命里没有官星定盘,老老实实还当个私塾先生,这桃李天下,就是给瑞叶的。
余下那只竹报平安的,便是给石桂的,明月升了官儿,原来是个小旗,管着十个人,后来又升到了先锋营前哨所,还是管着十个人,可这十个人却是挑选出来的精英,跟原来营里的大头兵再不相同。
这回剿匪,明月在漳州就立了功劳,零零总总加在一处,先跳成总旗,又升成了百夫长,一个人管两个旗,统共一百个人。
似这样升迁,在太平年月就已经艰难,连穿的兵服都不相同,明月又兼年轻,更得看重,上头见他竟还识得字,懂一点兵法,倒有意提拔他起来。
圣人重文不轻武,他自家就是以武起事,平定了叛乱,开国以来就有武举,却少有人考,三年一回文人取士挤破了头,到了武举人,却只三两个。
圣人便下了旨意,往后军中必得择识字读书的武人进京武举,不论是兵是将,凡能参加又果是识字能写策论的,俱赏银给田。
比起文人科举,实是优越得多,便是如此,能识得大字的,也不定能做出策论来,何况武举还得考究武艺,十八般不说,总得有一两样是拿得出来的。
眼看三年要到,每营五个人都凑不齐,听见要考武举,一个个恨不得把头埋起来,当大头兵的,能写自己名字就已经了不得了,要写得一笔好字儿还得做文章,一早就不当兵,改去考科举,当童生秀才去。
除了朝廷有赏,连各营中也有赏,只要肯去考的,就有钱拿,明月正差着钱娶妻,还有什么不肯的,不过是去金陵城一趟,取中了自然好,取不中也有钱拿,算一算经冬到春,不仅有田还有银子,老婆本一下子攒出来了。
说他心无大志,他回回干的都是有大志的人才干的事,可让他这么干的又都是过日子,营里同他一道预备去武举的,那是真个想带兵打仗,水陆两样都拿得起来,明月跟在他身边,因着记性好人机灵,他说上一回,明月就能记得住,慢慢两个倒成了伴。
石桂在穗州备嫁,明月要去金陵应试,他自家也稀奇得很,竟然连他都有赶考的一天,秋娘喜得满面是光,便是没考出来,在穗州也是有田有房了,算一算往后明月也有十亩地,总旗给的四亩,和营里给的六亩,再有五十两银子,军功赏银,再加给的路费盘缠,女儿嫁了他,也算得有靠了。
石桂不得闲,一付心思都放在替明月收拾东西预备武举的事上,为着这个还专程请教过宋荫堂,宋荫堂笑起来:“文举武举也没甚个差别,文人最爱斯文风流,写自己自幼读书,寒窗苦读最妙,若是武举,倒不要紧,他当过道士还能一心报效,不妨写上去,主考官员为着讨圣人喜欢,也得把这样的卷送上御前去。”
这里头弯弯绕绕,说的多了只有一条,武举是举国上下办起来讨圣人开心的,也确是考出过几个好的,可常年无战事,也只到今岁才看出些功效来,文人应试千年不变,武人却只要揣摩一人的心意便可。
石桂回去把这话告诉明月,明月正支着腿儿逗狗,黑背奶狗几个月大,四条短腿扒着明月的腿儿,紧紧扒着不动弹,小尾巴摇得欢实,时不时叫上一声。
明月听了就笑弯了眼睛:“可不,我连钦天监的官儿都不当,一门心思从了军,为的可不就是保家卫国。”
石桂“扑哧”
一声笑起来,明月的眼睛在她转一圈,想想三四个月不见,人还没走呢,心已经慌起来,恨不得贴着身子再来一回,光那么一回,就已经让他想了半年了,夜里做梦都还是那夜里,梦里都有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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