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如果她家退婚也不是不可以,该望族倒并非为富不仁。
问题是造化弄人,就在她家还没有退婚的时候,沈红莲元宵灯节出去观灯,给人掳了去,还怀了孕。
当然,如果她未受辱的时候就一头碰死也不致让两个家族蒙羞,或者,在她知晓怀孕的时候就上吊自杀也勉勉强强可以遮挡住两家脸面,最坏,她就算不死,悄悄把孩子打掉也不至于闹得如此沸沸扬扬。
偏偏都不,沈红莲不但苟且偷生,还生下了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张雪亭。
没有人知道沈红莲到底是怎么想的。
包括张雪亭,终其一生,她都没弄清楚母亲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生下自己。
她没有自作多情地认为这是因为母亲爱上了自己的父亲——张家老老少少都不是这种天真的浪漫派。
沈红莲为何要这么干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谜。
她只知道,在杭州的那几年,整个杭州的人都恨不得她们母女俩死掉,觉得她们的存在简直是美丽的西湖边上一块烂塌塌的膏药,看着都脏了眼睛。
可是,沈红莲就是不肯寻死,天天守着西湖水,没有一点点要跳下去的冲动。
然后,她们来了上海。
张雪亭知道,张月如是真心爱这一行。
“多好。”
她常常说,“不必服侍公婆,不必照应小姑,不必和妯娌勾心斗角。
还可以挑男人。”
这最后一句话,即使是在上海,当年也足够惊世骇俗。
所以,张雪亭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并且,她并不以为然。
但是,当看过了无数大家闺秀的命运以后,她慢慢地也觉出了这一行的好——至少,她觉得自己,比,就比如吧,比林季新的那个太太快活太多太多太多了。
而这些年,她看过的林太太起码有数十打。
无论是多么娇贵的女儿,一旦给嫁入别家,就任人予取予求。
父母待之如珠如宝,人家一样的践之踏之,毫不可惜。
所以,她的女儿,宁愿开门营业,也绝不要作私人禁脔。
尤其是当她张家的名声做出去以后,偶尔还可以店大欺客一下。
当然,张雪亭从来不否认有那么一些女子到了夫家依旧给捧得如珠如宝,或者至少是鹣鲽情深,有儿女承欢膝下,多年媳妇熬下来,还体面权威。
但是,这种事情,全凭运气,而运气是一件多么玄多么不可靠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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