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些话,却掀不起梁映眼底半分波澜。
在京都市井,无父无母的孩子就如同肉眼看得见的残疾一般,闲言碎语从不肯消停。
大人们言传身教的鄙夷,让小孩学去十成十,演化成最纯粹的恶意。
有时是石子,有时是拳脚,有时是言语。
梁映从小就尝了个遍,到如今已经能完全充耳不闻。
倒不是阿婆教导他要如此。
正相反,阿婆从来是要他有仇必报,无需忍气吞声。
可他试过,反手回击过。
但现实的结果是,阿婆要用一日辛苦赚来的几十文,买药买果子去受伤的人家赔礼。
阿婆说不管对错,事情不能闹大。
她信他不是主动伤人,所以从不曾叫他同往,但也因为他的缺席,赔礼很难被接受,总是要阿婆本就佝偻的脊背更折弯两分。
梁映偷偷跟去看过,嗓子眼像被塞下一块千斤坠,一直沉到心上。
他以为他天生不怕疼,却原来,有些事无须有伤口也会难受。
这世间,争不得,要麻烦阿婆磨破嘴皮和鞋跟。
又退不得,阿婆见着他的伤口,那些自责自哀更如利箭穿心。
他什么都不该做,什么也做不了,何其无趣。
明明活着,有时又觉得自己早就死了。
穿过街市,他来到城郊一家废旧铺子旁的枯树旁,倚着树根坐下。
据说这枯树曾吊死过人,所以无人敢近,给了梁映不少清净。
不算锋利的刀光闪过少年死灰的眼底,左臂的布衣袖子被缓缓拉起,尚且稚嫩的皮肉却盘布了数道细碎的疤痕,从新旧程度而言,每一道相隔的时日像是被精准计算过一样。
而今日,正是又到了时候。
鲜红色缓缓流淌到少年的指尖,又滴落在枯木之下。
少年静静看着,他察觉不到痛意,只有看到这抹鲜红,他好像才能确定自己还活着。
而不是一具早已死去,只因生人记挂而被困在人间的行尸走肉。
“想死?”
一道声音从上方罩着梁映。
刺目的阳光让梁映抬头时根本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看见纤细的人影晃动着脑袋,对着他流血不止的伤口,认真建议道。
“你这样只会疼,死不了,你要真想得这么来——”
看不见人,但梁映听出来那是个少女的声音。
比他还稚嫩三分,却似乎对生死之事,习以为常。
“但,你为什么要死呢?”
少女的声音和灼灼烈日全然不同,冷冽得像雪山流下的溪水。
“你杀过人吗?”
少女问他,梁映愣了一下,本能地摇了摇头。
“那你放过火吗?”
梁映继续摇头。
“那你让谁失望了吗?”
阿婆一直以他为豪。
少女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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