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玄转身遥遥望去,自荆襄至洛阳,千里之遥,没想到父亲只用了半月便赶了回来。
远处的人影渐渐靠近,只见那人由于长途跋涉,形容枯槁,眼中布满了血丝,胡须也杂长了些许,就连束发玉冠也不知落在了何处。
夏侯玄至今仍记得,身为武将,崇尚文儒的父亲,不止一次的精心束好了玉冠,告诉自己“君子死而冠不免”
的儒家义理。
可是父亲如今却变得这般这副模样,让人见了不禁心生哀怜。
望着蓬头垢面,面目憔悴的父亲,夏侯玄不禁悲从中来,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崩溃的情绪,放声大哭了起来。
他记得,从小到大,这种绝望的心情,只有在数岁前亲眼目睹师父于圭战死沙场时,才体会过。
可是如今,自己依旧还是难以抵挡这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到现在还记得,徽儿出嫁之后的那个月夜,寒姨还语重心长的劝导自己,人总是得长大,得离去。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寒姨那么好的人,竟然会以这种方式离去。
“玄儿……”
夏侯尚步履蹒跚的走了过来,心中的万千苦楚,使得他的嘴角与眼角不住的抽搐,望着眼前盖着新土的坟包,他干哑的喉咙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此刻的他,再没了半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将风度,只是抱着儿子失声痛哭。
夏侯玄记得,从小到大,映象中的父亲从来都是那么的处变不惊,自己也从未见过他流一滴眼泪,可是现在,眼前的父亲是如此的可怜无助,手足无措,就好像瞬间变成了个泪人一般,不住的恸哭。
过了良久,夏侯尚终于不再落泪,他痴痴的望着眼前壁寒坟头的墓碑,斯人的音容笑貌,就似乎还在眼前一样。
此刻,他的眼中,尽是温柔。
“寒儿……寒儿……我来迟了……让我见见你最后一面,可好……”
夏侯尚说着,突然蹲下身,如同发疯一般,开始一把一把的刨开坟头的新土,他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又一点一滴的埋葬在了坟土之中。
夏侯玄见到这般场景,十分惊讶,但他没有阻止父亲,稍一愣神之后,他反而也蹲下身,开始帮父亲挖了起来。
夏侯玄知道,父亲只是想再见寒姨一面!
夏侯尚的双手逐渐布满了血痕,众人开了棺盖,只见壁寒脸色苍白,就这样静静的躺着墓穴之中,宛如一只枯死的蝴蝶。
“寒儿……”
夏侯尚深情的、轻声的呼唤着,但墓穴之中却无人回应……
黄初六年,征南大将军、昌陵乡侯夏侯尚病重告假,还于京都洛阳修养,魏帝曹丕鉴于南方无人镇守,加封司马懿为抚军大将军,接管南方诸军事,出镇荆州,屯守宛城。
昌陵乡侯府中,一家人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其乐融融了。
家主夏侯尚先是一连数月借酒消愁,后来便开始不时的呕吐,咳血。
终于,他还是躺在了病榻之上。
曾经笑谈帷幄间的儒雅、拔剑平四海的豪气,似乎都已随着璧寒的亡逝而一去不返,如今的年仅四十余的他只能病卧床枕,如同一个迟暮老人一般苟延残喘。
夜幕中的夏侯府,黑暗孤寂,静默无声。
“父亲……”
夏侯玄与两个妹妹围在病榻前,满面泪容。
而夏侯徽那尚且年幼的闺女,此刻正在堂中玩耍,丝毫没有意识到曾经那个方正儒雅的外公,此刻究竟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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