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遭受了前所未有的人间苦难。
从金笼子掉进铁笼子,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那个时候最大的感觉啊,死亡也不过如此吧,人命也就如此卑贱。
哀莫大于心死。
我活着的勇气日渐消减,荒诞的现实使我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这个世界莫大的恶意。
拐进王家不久,穰县便爆发了持续性瘟疫,不知是鼠疫还是伤寒,说是暴死的贫民不计其数,家家闭门严出。
这个世界的我,早没了现代接种过疫苗的优势,又哪敢四处乱窜。
何况奴籍在簿,出逃被抓回只有被打死的下场。
我竟是就这样,在王家为奴为婢长达六年。
几乎快要忘记,这是前世认知里,那个“英雄辈出”
,那个“金戈铁马”
的三国时代。
于我而言,这不过是个吃人的时代。
我误打误撞来到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春去秋来,王府后院里的银杏树叶枯黄了一年又一年,阶庭下的小叶女贞已经长得和我一般高。
转眼便是建安七年,南阳的疫情已渐渐缓和。
长期的营养不良,使我看起来和六七岁的孩童无异。
高墙矗立,完全将我同外面的世界隔离,直到某日在井边打水,听到府内小厮闲谈“河北袁绍病死,刘景升荆州不保”
云云,我才反应过来,官渡之战都已过去很久了。
这么说来,刘备此时应当在不远的新野屯兵,诸葛亮也还在南边的隆中读书、躬耕陇亩。
想到第一次和历史名人距离那么近,我不由得心跳加快,转眼却在叹息。
我早明悟了这个专制社会人吃人的本质,纵然现在只身去寻那些人,他们又能有多待见一个十一岁的女娃呢也不见得他们能使我摆脱奴隶的阶级吧。
也许根本就没有机会见上一面。
我们真的在同一个世界了,可我跟他们好像又不在同一个世界。
生如蝼蚁,能在千年前的大疫中苟延残喘活下来,已是大幸,就凭着一点未来记忆想左右三国战局,简直是痴人说梦。
经受了封建社会太多摧残,我几乎要忘记自己是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女大学生,忘记自己曾经对未来有过美好的展望,我越来越悲观地活着,越来越谨慎地说话,越来越不相信任何人。
可当听到别人谈论曹操刘表等人时,我还是会崩溃大哭。
一串串耳熟能详的姓名,一个个鲜活的影视面孔,一件件惊心动魄的历史故事,从遥远的二十一世纪飞入梦中,呼唤着我那沉睡多年的三国英雄梦……我在黑暗的柴房中苏醒,缩起紧握的拳头,任凭泪水打湿麻衣。
窗外北风呼啸,抬头但见,满月高悬,正乘清风,穿过乌云,自东而行。
于是我爬树翻墙,趁夜逃出王家,决心赌命一场!
纵使前路有刀山火海,我也要活个痛痛快快,绝不能萎靡于此、引颈受戮。
那一夜,披星戴月。
那一夜,生死在天。
我跑得很快很快,泪水被风擦得一干二净。
一路回忆前世种种,却只想起高考前夜,那个在校广场恣意狂奔的自己。
我明白,只有找回我那清河崔氏女的身份,才能回到士族阶级,才能有更大的把握在这里生存下去。
我回到那个吃人的地方,是为了不被人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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